木心：区区亦曾老实得像火腿，热情得像砂锅，忧郁得像皮蛋。 (《素履之往》P63)

　　这是木心性格的自谓。从下文可知，区区，这里不是通常所说的少或小，而是作者自称的谦词。整个句子翻译出来便是：我也曾经老实得像火腿，热情得像砂锅，忧郁得像皮蛋。老实、热情、忧郁，虽不能说是木心性格的全部，但至少是木心品性的构成成分。

　　人说木心不善交际，不喜见人，不愿接受记者采访，有点儿冷。其实木心也有热情的一面，在此不妨以我与他的一次见面为证。2007年春，我想去见他，事先相约，他欣然接受；临到见面时，他特地请理发师给理了个发；见面后彼此敬烟，交谈投契、随意；临别，又邀我等他年底搬到故居居住后(他当时临时住在西栅宾馆)再去作客。整个过程，没有半点名人大家的架子或曰傲气。对一个普通的来访者，显得既重视又热情。

　　木心讲究修辞，文章中比喻句颇多，且用得异常贴切。

　　用火腿比喻人之老实，先取火腿的质：好的火腿，用特殊方法腌制以后，还要挂起来，用数年时间以清除水分和臊气，至此，肉质坚实，味道淳香，便构成了火腿的至上品性。再取火腿的形：一腿鲜肉，放置的位置不同，提举的方式不一，其外形就会大不一样；火腿风干以后，再怎么放，怎么拿，都不会变形。这样，用火腿比喻人，就把老实人心无杂念、始终如一的品性，予以了形象贴切地揭示。

　　用砂锅喻热情，是取砂锅的功能：砂锅煮食物，沸腾以后，即使把它端离火苗，放到冰凉的水泥地上，锅里依然会沸腾好一阵子。热得慢，冷得也慢，是砂锅的特性。遇有此品性的人，值得交往。反之，热得快，冷得更快者，躲开为妙。用皮蛋比喻人的忧郁，恐怕是取其色。人一旦忧郁起来，脸上免不了带点儿皮蛋般的青绿色，绝对不会像桃花那样粉红、灿烂。

　　木心遣词用句，最忌人之后。故读者在阅读木心作品的过程中，常常惊叹于木心修辞的新颖奇特。有人把它归之于作者丰富的想象力，然丰富的想象力不可能凭空产生。在此之前，必须得有细致独到的观察。

　　在已经开放了的木心故居纪念馆的墙上，张贴着几页先生的手稿，其中的一页：大理石，一动不动地倜傥风流/木器，鞠躬尽瘁，朽而后已/布，安之若素/绸，自命不凡/缎，傲气/锦，絮絮叙情/纱，装作出世离尘.......这并非木心某篇文章的初稿，而是对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物品，作细致的观察，独到的思考和想象，然后赋予特定的修辞形式用文字记录下来，以备日后写作时选用。

　　在我看来，这一页小纸片，是木心的遗物当中，最具启示意义的文字之一。我们从中窥视和明白了，“老实得像火腿”之类的美妙比喻，原来是先生这么用心用力练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