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是原嘉兴郊区建设乡（现并入秀洲区王店镇），东临王店，西接梧桐镇，北连濮院，就算离南边的硖石也只有二九（一九相当于9华里）的路程。在这些城镇中，以到濮院最近，只有一九的路程，而且交通便捷，每天早上五点半，有一班客船向北开往新塍，但建设乡的人一般到濮院就都上岸了。码头就在现濮院世贸中心东首，320国道的一座桥边。

在我孩提时代，很羡慕父亲“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那时，只要一说到“街上”，父亲总会冒出这样一句顺口溜来：“王店扁担街，濮院棋盘街，硖石镇是小上海。”每每此时，我总会对这些“街上”产生无限遐想。然而，结果都是怎么也想象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拿现在的建构主义理论来说，既然没有一点生活基础，自然建构不出属于自己的时空。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年“双抢”结束，父亲第一次带我到濮院。照理说，只有一九的路程，完全可以步行往来，但父亲此行的目的是买卖种羊，于是选择了乘船。那时，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养有五六头羊，出羊粪，卖小羊皮，剪羊毛，这些是一家人主要的经济来源。为了出小羊，每户都要养一头种羊。我家原本是有一头种羊的，可是父亲发现，早已有段日子了，可母羊还是怀不上胎。父亲一着急，就决定把这头种羊卖掉，再换一头。于是，便有了我这次濮院之行。

客船在码头靠岸后，父亲领着我，到拖稍船里牵了种羊，随后上了岸。父亲说：“濮院到了。”我一看，以为父亲在骗我：“这里怎么跟乡下一模一样，见不到一条街路，只有桑树地。”父亲说：“不是跟你说了嘛，濮院是棋盘街，十字街头。现在，南栅还没到呢！要走过汽车站，往北才能慢慢到南栅。”父亲牵着羊，我跟在身旁，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濮院镇上。

濮院给我的第一感觉是的确和我们建设乡不同：街路要宽阔，两旁都有行道树；还有，老房子特别多，有的房子甚至用木头撑着，似乎生怕房子倒下来。

我边走边看，东张西望。我既留意着包子店门口高高的蒸笼，从中冒出带着肉香的热气，叫人垂涎欲滴；也看着供销社布店中，坐在高高收银台上的年轻姑娘，麻利地接收着两旁柜台营业员“空中传输”过来的布票、钞票和小票，令我想到这个发明特别伟大；我还留意着街边的江北摊贩：一副木桶担子里面，小食品琳琅满目，糖人儿、芝麻饼、沾白糖、油头绳……我看得出神的时候，父亲再三催促我：“快点到北栅羊行去，去迟了，买不到好羊。等会儿，中午给你吃馄饨！”

从南到北，走一回棋盘街，不需要多少时间。北栅分布着羊行和小猪行，是个水路码头所在。记忆中，北栅一带有着完好的廊棚，就像现在西塘烟雨廊棚一样。我们穿过一段廊棚，羊行就在眼前了。

父亲确实是个交易好手，没多少时间，就卖掉了老羊，买回了新的种羊。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两只羊有什么不同，只觉得两只种羊的卵子都很大，挂在肚皮下面，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我特别替它们担心：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父亲对这次交易颇为满意，记得他对我说：“一卖一买，虽然买回的种羊小了一点，但还赚了几块钱呢！”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买回来的种羊是“争气”的，那年冬天，我家出了好多小羊。后来，卖了羊皮，把小湖羊的肉拿回家，那红烧的味道，至今难忘。

“大功告成”以后，父亲兑现了承诺，给我吃馄饨。现在想来，其实父亲自己也是想借此机会享受一番。父亲来濮院不止一回，所以，对镇上的面店熟门熟路。他带我到十字街东栅的一家面店，这里离镇小学不远。父亲问我吃面还是吃馄饨，这使我十分为难——我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就选择了馄饨，毕竟，里面还有一丁点儿肉。面的味道虽然不错，但只有些许猪油和葱花，就是所谓的“阳春面”。

吃馄饨的时候，父亲对我说：“这里街上的小学、中学都比乡下好得多，只有读得出书的人，才可以进去的。”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下午两点钟光景，我们返回码头，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