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飘香时节，奶奶便开始用新收获的糯米酿制米酒，还会用萝卜白菜泡上一缸的酸菜，来打发入冬后白饭碗的日子。送走一个节气，再迎来一个节气，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毫无生机地流淌着。逢上好年景，奶奶的米酒下料会足些，酒也醇些；若是收成不太好，酒也寡得像坛水。

　　这样似水寡淡的岁月里，村民们也有津津乐道的话题。嘴巴除了吸溜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之外，总还能流露出来一些让人提神儿的东西：东家要嫁闺女，西家要媳妇，南家起房盖屋，北家准备发丧老人……发布着那些净是既让人高兴又让人沮丧的消息。逢上这种事儿，宁可半月不吃盐，紧紧裤带也要凑上几个礼钱，并不是只图一时的嘴巴快活、尝点腥荤，而更在乎的是得讲面子，更在乎的是能跟更多人凑到一块儿过过嘴瘾、过过耳朵瘾。要不，如何来打发这难熬的寒冬腊月？如何面对乡亲们异样的眼神儿？

　　对于大人们的这些谈论，我一直只是个旁听者，从来都是。那时我年龄还小，当然不会成为人家议论的焦点，一直充当着人家的陪衬。而从他们喝粥嘴巴里议论到我们家的事时，是奶奶的去世。我从来没有想到奶奶会“走”，虽然她的身体时好时坏，似乎打我记事时，奶奶就是那个样子。奶奶用她那三寸小脚走过好像挺漫长的七十多个春夏秋冬后，永远地离去了。奶奶的走，我不只是哀伤，使我感到悲伤的还有时光的流逝；令十四岁的我恸哭不止不仅是失去了奶奶，还有那些似水年华……

　　以后的日子，奶奶不再做米酒、泡咸菜、腌鸡蛋，可我还能吃到。妈妈做到了这一点，还是用奶奶留下的坛坛罐罐。再后来，我也突然能称作“大人”了，穿上了军装，跟一些年龄大小差不多的后生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当兵。并且，从此漂泊在外，再也没有回到故乡那片被汗水浸透的土地上去。这中间，我也曾经回去过几次，也去看过奶奶的坟头，跟她老人家说上几句话。奶奶早已成了“古人”，坟墓上草木丛生，甚为凄凉。一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的奶奶，只能镂刻在我的记忆里。

　　也许我也曾成为过故乡人用喝粥的嘴巴谈论的话题，只是我不可能再悄然蹲在一旁。在这些流逝的岁月里，当年那些身体硬朗的壮汉们，也相继成为了“古人”；那些如今曲卷着身子捧着大碗喝粥的人们，有不少分明就是我当年的玩伴。虽然我没和他们继续混在一起，可我们又分明在同一片蓝天下、同样在打发着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个播种与收获。这只是形式上不同，仅此而已。

　　想到这些，我便会徒生伤怀，似水年华，流逝的年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