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国生讲述当年范雪森带头开挖荡田河的情景。 今日桐乡记者 张娟玉 摄

范雪森在荡田里蹲点时的工作笔记。今日桐乡记者 鲍嘉 摄
1976年至1978年间,范雪森曾在荡田里生产队(现梧桐街道梧桐村)蹲点。
3年时间,他带领生产队全体村民打了一个个漂亮的翻身仗,经济收入从当初全公社倒数第一,上升为全公社数一数二的;
3年时间,他与村民们结下了深厚感情,淳朴的村民视他为再生父母;
之后的30多年,他时时惦记着这片土地,每年都要回来看望几趟;
……
4月25日,记者走进范雪森当年蹲点的荡田里,寻找他所留下的足迹。
蹲点时,挑了最穷的生产队
“说起荡田里,不但在百桃公社范围内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而且附近几个公社也都知道,就连县里的干部也知道百桃有个荡田里。
荡田里出名,倒不是因为出了什么名人或有什么名胜古迹之故,而是穷出了名。”——这是范雪森上世纪70年代在工作笔记中对荡田里的描述。
1976年,“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当时的百桃公社共有103个生产队,荡田里是条件最差的一个。
在村民祖明华的记忆里,当时生产队总共50多户人家,大大小小的草棚却有70多个,很多户人家连肚子都填不饱。
就是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作为当时的百桃公社党委委员,范雪森在蹲点时却自告奋勇选择了荡田里。
虽说是公社里派下来的包队干部,但荡田里村民对范雪森的到来并不怎么欢迎。“在老范来之前,生产队里也来过几批工作组和包队干部,无非就是开开大会,讲点空话、套话,没有实质性的措施,看不出效果。所以老范下来时,村民都有点不以为然。”老支书何国生回忆道。
可是,这名干部却有些出乎村民的意料。
来的第一天,范雪森就把生产队的250多亩田地走了个遍,甚至连12只水塘都转到了。
一圈下来,正当村民们想不通这个干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时,一个关于荡田里生产队的发展蓝图已经在范雪森脑海里绘就。
第二天晚上的全体社员大会,就让不少村民“受宠若惊”。原来,之前生产队里开会是讲家庭成分的,只有贫下中农才有“资格”参加社员大会,地主富农成分的只能靠边站。
看来,这个干部有点不一样。
大会上,老范并不讲阶级斗争、路线斗争,而是实打实地向大家提出了生产队新一年的发展目标——“三个8”,即要实现早稻亩产800斤、每张蚕种张产80斤、每个劳动日收入分配8角头。
“当时大家都笑了,就当是听故事,觉得完全是在讲空口大话。”村民何发荣说。
村民的怀疑并不是毫无根据。就拿生产队当时的情况来看,上一年每亩早稻只收了462斤,加上晚稻263斤,两季也只有725斤;蚕种的张产只有三四十斤;更别说去年全年每个劳动日收入只有2角8分,要升到8角,这个差距谁都看得出来。
但范雪森却信心满满,向全体村民表态:“只要肯吃苦,肯定能致富。”
一个村,因一个人而改变
“粮食要上去,经济也要跟上去。”——这是蹲点时范雪森在日记本上写下的一句话。在荡田里蹲点的3年,他千方百计抓粮食生产、抓经济收入,荡田里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下村后的第三天,范雪森背着被褥,住进了生产队一间废弃的蚕室里。换上一身破棉衣,就开始了和村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生活。
今年66岁的何国生,当年还是30岁刚出头的壮劳力,妻子是下放的知青,家里3个孩子还小,生活压力很大。常常是辛辛苦苦做一年,到过年却成了“透支户”。看着穷得揭不开锅的家,只能叹自己命不好。
可是范雪森的到来,让何国生看到了希望:“老范来了没几天,就到整个生产队的农户家里都走了一圈。在我家,他不仅关心地问我们的生活,还问我对如何把生产队经济搞上去的办法。这样的干部,我觉得是来办实事的。”
在村里、田里走了一圈后,范雪森心里也已经有了打算。接下来,他开始大刀阔斧实施“三个8”的计划。
“当时包括其他生产队,整个荡田有1000多亩,却没有一条河港,地下水长年排不出去。久而久之,良田成了烂水田,粮食生产也大受影响。”何国生说。
正是看到这样一个情况,所以范雪森到了荡田里后,第一件事就是提出要人工开挖一条河。有村民不同意,认为开挖河港是浪费土地。范雪森却说,眼前看是浪费了一点土地,但是长远来看,粮食产量提高了,还是划算的。
为此,范雪森积极向公社争取,把荡田东西一分为二,在中间开挖一条南北向的河流,很快就得到了支持。
平地上要挖出一条河来,在那个没有机械化的年代,工程量可想而知,其他生产队的村民也纷纷赶来支援。为了鼓舞士气,范雪森还自编了一段顺口溜:“抓纲治水学大寨,齐心大干三十天;保质保量保安全,全面完成荡田河。”
在范雪森的带领下,大家拧成一股绳,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村里开河,最忙的就是老范,跑前跑后,身先士卒,夜里还要到工地上转转。”何国生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荡田河就挖好了,还在荡田河上新建了3座桥。
这全长1.7公里的荡田河,改写了荡田里生产队不通河港的历史。“船只进出方便了,特别是上缴国家粮食时,原来10万斤左右的粮食要人工挑出去,现在在生产队就可以直接装船了。”何国生说,而且,受益的村还真不少。
河港开挖之后,范雪森又提出改造沟渠,将沟渠与荡田河贯通。稻田灌溉、排水便利了,产量自然就上去了。第一年,荡田里的水稻亩产量就实现了800斤。
荡田里田多地少,开河时挖上来的泥,按照范雪森的意思,在河两岸堆成了旱地,并在上面种上桑树。原来生产队里的专桑地只够养活10来张蚕种,新增专桑地后,可以养活40多张蚕种。这样一来,蚕桑生产也上去了。
这下子,村民的生产积极性也高了。
因为经济条件差,整个荡田里没有一条大路,连大板车也无法通过。农忙时,只能靠村民肩担手扛,体力消耗大。范雪森看在眼里,又忙着开始修路……
“他一门心思就想着怎样把我们这个生产队发展起来,他的经济算盘打得好。”村民何主培如此形容。
在范雪森看来,要想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单靠种好粮、养好蚕是不够的,还必须要发展副业。
现在看来,范雪森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是循环经济的实施者了。他将生产队原有的牧场进行扩建,养了80头猪,还养起了鹅、鸭,产生的粪便成为田里最好的有机肥;在桑地里套种南瓜、甜瓜等;在田里栽种小黄瓜等。
荡田里水塘多,范雪森又在水塘里养起了鱼。
这一切,对村民来说是那么新鲜,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却又是充满希望的。大家跟着老范起早贪黑,再苦再累也毫无怨言。
在范雪森的带领下,荡田里生产队全体村民打了一个个漂亮的翻身仗,经济收入从当初全公社最差的,上升为全公社数一数二的;一间间草棚变身成砖瓦房;青黄不接的日子远去了……
改革的春风提前吹进了荡田里村民的心坎。
村民说,他和别的干部不一样
“老范那时虽说是公社里派来的干部,但从说话和穿戴上,那样子比老百姓还老百姓。整天穿了件破黄絮棉袄,拿着一把铁耙,和我们一起劳动。”——今年已经90岁高龄的高文彩老人记忆中的老范。
思想开明、平易近人、魄力大、廉政……这是村民们心目中的范雪森。
虽说是公社派下来的领导,但在荡田里,大大小小的人都习惯称他为“老范”。从这个简单的称呼中也可看出,村民们已把他当自家人。
在何国生的眼里:“老范话不多,但说一句是一句,从来不说空话。”
当时虽然已经粉碎了“四人帮”,可是在荡田里,“阶级斗争为纲”的政策并没有多大变化。地主富农因家庭成分不好,遇到事情总是胆小畏缩,低声下气。
但老范不管这一套,他就像对待自家人一样对待每个村民。“在老范这里,我们这些‘地主子女’感觉到了尊重、平等。他不把人一棍子打死,而是实事求是,谁错了就批评谁。”何发荣深有感触地说。
当时,何国生家庭成分是地主,虽说是农业生产的“好把式”,但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范雪森思想开明,他发现何国生在生产上有一套,就大胆启用他担任了生产队长。
祖明华说:“老范这人还有个‘毛病’,就是在别人眼里越是‘扶不起的阿斗’,他就越是要去团结他们,带动他们跟上去。因此,生产队里几个‘刺头’别人谁的话都不听,但就听老范的。”
在范雪森的影响下,生产队的村民团结了起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发展的步伐更快了。
与此同时,范雪森的身先士卒,更是影响并带动着村民。
“1978年8月4日,荡田晒谷,中暑。”这是范雪森日记中的一个简短记载。如今,我们已无法再了解事情的整个经过。但可以想象,8月酷暑,正午的太阳毒辣辣地照射着土地。在荡田里的晒谷场上,范雪森拿着钉耙,将几千斤的稻谷推薄,晒匀,顾不上喝口水。
“老范就是这样一个人,做‘双抢’时,他起的比我们社员都要早,到田间去转转,看看田里的水位。中午,社员们都热得吃不消,跑回家去歇脚了,老范还记挂着晒谷场上的稻谷要翻身。晚上大家都回家了,他还放心不下田里刚栽下的秧苗。”何发荣说。
在何国生的脑海里,始终记着一件事——1978年4月23日,正是种早稻的时候。那天天气特别冷,范雪森和往常一样,穿了件破棉袄,卷起裤管和村民一起下了田。这时,细心的何国生发现,老范脸色不好,有点发青。就上前问道:“老范,冷吗?”“大家都不冷,我也行的。”范雪森回答说。就这样,一干就是一天,等到傍晚从田里上来时,老范走路已经有点跌跌撞撞了,何国生这才知道,原来老范的胃病又发了,因为胃痛,那天他饭都没怎么吃。
“俗话说,吃了端午粽,还要冻三冻。天气冷,他又生病,还要在水田里站上一天,真是一个好人啊!他带头这么干,我们自己再不加把劲,对得起他吗?”何国生说,老范的这股劲,带动了所有村民。
范雪森胃不好,经常会痛,但自己从来不说。其实,从他的脸色上村民们也看得出来,但他照样干活。平土、装田埂、捻泥、做秧田、起榨菜……生产队里的大小农事,老范一桩都没落下。
何发荣当时弟兄5人,分家后没地方住,只能住在公家的蚕室里。当时家庭困难,小夫妻为此还常拌嘴,老范就上门来劝导:“不要灰心,知道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但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做,一定会好起来。”
虽然已经事隔30多年,村民何月凤依然记得:“老范来蹲点的时候,我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种田时讲究一个密度,我那时刚开始学,种不好,等到收工时老范来测量,达不到标准就要扣工分,我年纪小,一听说要扣工分就哭了。这件事情老范到现在还记得,每次见到我都要和我开玩笑。”
何月凤说,当时自己年纪小脸皮薄,“说不起”。但也知道老范是为了大家好。多种点,粮食就能多收点。
范雪森来蹲点时,祖明华当时还是个18岁的小伙子,有点文化的他没事时就喜欢摆弄无线电,钻研的头头是道。得知他的这一专长,范雪森特意把他介绍到了当时的公社广播站。
今年已经90岁高龄的高文彩老人耳朵有点背,但听说是来采访老范当年蹲点时的事,也忍不住插进话来:“好人啊,他对我们真是说不完的好啊!我家里7个孩子,他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老人说着,用布满皱纹的手擦着眼角浑浊的泪。
来过后,就不曾真正离开
“今天下午去了荡田里,原本想去看望两个家庭困难的村民,但两家人都不在,下次再去。”——这是范雪森出事前日记里的摘录。
范雪森在荡田里一住就是3年,和村民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1978年,范雪森因工作调动,结束了蹲点生活。此时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荡田里,临走,他一再交待时任生产队长的何国生:“国生,你一定要挑好这副担子。”
冲着范雪森的这句话,何国生也是一刻不敢松懈,全力挑好这副担子,唯恐辜负老范的期望。在何国生担任生产队长的6年时间里,荡田里无论是经济收入,还是粮食生产,年年实现增长:“全靠老范培养,我是在学习他的精神,学习他的工作方法,他一个上级领导能做到这样任劳任怨,我就更应该了。”
后来,何国生又先后担任了社办企业厂长、村长、村支书等职,这么多年,他始终记住老范的话:“有事和群众商量,和百姓永远坐同一条板凳,百姓不会不认账。”
随着经济的发展,荡田里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但在范雪森心里,还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这个生产队,挂念着这里的父老乡亲。看到荡田里一年年好起来,他比什么都要高兴。
“他一年两趟是肯定要来的,家家户户都要走一圈,和当年的老伙计拉拉家常,问问家里的情况、身体情况。就连村民家中的羊棚、猪舍都要去看看,很关心。村民们都说,老范真是比亲生父母还要亲。”何国生说。
事隔几十年,祖明华已经记不清具体的年份了,但他记得那年的年夜里,老范还记挂着生产队里的单身汉何主培,担心他一个人过年太冷清,就带上吃的,骑了辆自行车来到何主培家,叫上祖明华,3个人一起吃年夜饭。
祖明华说,那一次的“把酒话桑麻”让他记忆深刻。当时,何主培感动地劝说老范回去陪家人。范雪森却说:“家里人我可以天天和他们一起吃饭,但在这里,不一样。”
六年前,荡田里生产队全部拆迁,村民也搬到了新建的百乐小区。老范也很高兴,对村民们说:“现在住进小区里了,也该享福了。”
2011年1月份,正是隆冬季节。童心未泯的老范抓到了一只野兔子,专门叫了生产队的几个村民上家里来吃野兔子,还开了一瓶珍藏了几十年的好酒。“其实,老范就是想和老伙伴聚聚,图一个热闹。”
几十年来,村民如果碰到困难找范雪森帮忙,他总是尽力做好。村民来城里,老范一定会在家中留饭,陪他们喝上几盅老酒。何发荣说:“老范没有官架子,对我们就像对自己的子女一样亲切。”
拆迁后,何发荣在屠甸公路的路边开了一家副食品店。每次老范回乡下老家,经过这里总要停下自行车,在何发荣的小店里歇歇脚,问长问短,很关心。“今年大年初二,老范还特意来给我们拜年了。”
在老范的影响下,他的几个子女在回桃园老家时,也会到荡田里来转转,看望村民。
他走了,荡田里村民失去了一位老人
“没有你,改革春风没有这么早;都像你,反腐斗争也就不用搞。”——在敬献给范雪森的花圈上,祖明华亲自写下了这幅挽联。既是对范雪森在荡田里生产队工作的肯定,更是对范雪森一生高风亮节的敬佩。
住院17天之后,范雪森平静地走了。
尽管已经得知老范病危的消息,可是当噩耗传来时,荡田里的村民们还是无法接受:“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大家不由扼腕长叹。
“今年春节,他还特意来看望我们,我留他坐下来喝杯茶。他连连说不喝了,说还要看望几户人家。就推着自行车走了。哪晓得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好人啊!”说着,何月凤就红了眼眶。
得知老范去世的消息,何国生整个人呆掉了,“心里空落落的,特别难受。”之前,得知范雪森被车撞的消息,何国生就马上往医院赶,想去看望老范。可是当时老范在ICU病房,没有见着。“我总想着好人有好报,盼着他身体能好转,到时候还能陪他好好聊聊,想不到却再也没机会了。”说着,何国生别过了头,不让记者看到他难受的表情。
3月31日那天晚上,祖明华驱车去温州出差。谁知刚到温州,噩耗传来:“明华,老范走了。”听朋友在电话里的讲述,祖明华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怎么可能呢?春节时才刚刚见过,老爷子身体硬朗着呢。这才过了两个多月呀,怎么就走了呢?
那一夜,祖明华辗转反侧,第二天一早就放下工作,赶回了桐乡。在老范的灵堂前,祖明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握住老范儿子的手,祖明华不由的红了眼眶:“因为自己经常在外出差,之前老范因交通事故住院的消息并不知道,没有赶到医院去看上一眼,从此心里多了一个遗憾。”
“老范被车撞后,我还想去看看他。但听说在ICU进不去,就没有去。哪知道竟没有机会了。”何发荣说,“我想想眼泪都出来了,多好的一个人啊!我还来不及报答他的恩情,以后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位老人了。”
对于荡田里的村民来说,范雪森这一走,就像自家的老人没了一样。大家都想去送老范最后一程,为了不给家属带来不便,最后大家决定派代表去。
4月1日上午,荡田里的10多个村民代表在老范的灵堂前,个个失声痛哭,边哭边拜:“我们代表整个荡田里村民给你磕头了。”
4月2日,在范雪森的追悼会上,村民代表为范雪森敬献了花圈,署名是“荡田里生产队全体村民”,送老范最后一程。
沧海桑田,如今在范雪森当年劳动生活过的土地上,已经建起了繁荣的工业区,村民们住进了漂亮整洁的百乐小区,一切早已是旧貌换新颜了。
唯有当年他亲自开挖的荡田河,依然沿着百乐小区日夜流淌,守护着这一方百姓。
阳春四月,荡田河两岸绿树成阴。在荡田里,老范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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