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路僻静。或者说，落寞。

　　县城不少路的名称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不像石门路，一目了然，一望便知另一头是古镇石门。类似的命名，还比如濮院大道、崇福大道或者屠甸路——当然，以所辖街镇命名道路，不是唯一，却也是不错的一种方式。

　　石门路一度是县城与城西的主要通道。

　　很多年前，我骑一辆破自行车到处游荡。我打东边儿横穿过小城，在南门桥上失去了方向——几年之后，我竟然成了小城的一分子——我懵懵懂懂地下桥左拐，没蹬几脚，出现一个路口，一辆中巴车趴在那儿，脖子里挂了包的售票员一手把着门，一手挥舞着手里的牌子，扯着嗓子喊：“石门——河山，石门——河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暗自庆幸，右转西向，紧贴着一堵长长的围墙骑了一段，围墙尽头就只有桑树林子和水田了，也没其他路，一路向西。半途，那辆中巴车撵过了我。我在昏黑的尾气里看到车子后窗上贴着“石门”。

　　那回，我第一次看到了罗家角、福严寺、垒石弄和缘缘堂，还有镰刀似的石门湾。

　　朋友住在石门路。我们曾万分羡慕他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住所。我述说往事的时候，他说那会儿也无所谓石门路不石门路的，后来才命名的。他指指路旁的围墙又说：“是不是你当年看到的模样？”

　　我不置可否。

　　“里边是前进机械制造厂！”他说。

　　“军工厂！”他转过头来补充道，一脸神秘，而后笑了。

　　我一下子被唬住了。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各式各样的电影画面，《英雄儿女》、《地道战》、《三进山城》，而后是一把锃亮的驳壳枪——唉，我曾经多么向往有一把驳壳枪啊！

　　“生产子弹的？”我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问。我没敢问是不是生产坦克或者榴弹炮之类的，我实在不敢想象坦克铿楞铿楞行进在这条小路上会是怎样的情景？

　　“不知道。”

　　我惶惑地看看那堵围墙，没有铁丝网，也没有荷枪实弹的哨岗。我能看到里边厂房整齐的屋脊，但听不到里边传出的任何声响。我的耳边却响起一阵笛声，浑厚，凛冽——我知道那是一排子弹壳做成的类似排箫一样的“乐器”发出来的。我家隔壁的援朝从老山回来。

　　朋友后来住进了市中心的高档社区，更上一层楼了。振兴西路、校场西路相继贯通之后，石门路就冷清了许多；而后新环城河又把石门路拦腰截断，断成几截的石门路就更见式微了。再没有喷着尾气的中巴车驶进驶出了，广电站搬离了，气象站不知道还在不在。公安派出所倒是扩大了不少，偶尔有警车呼啸着驶离或返回。

　　路口附近逐渐形成了小小的汽修市场。另一个朋友在那儿也有个铺面，一天到晚仰面躺在车子底下讨生活，彻底扭转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模式。我偶尔去补个漆什么的才转进石门路。我发现制造厂更名了，成了“前进机械制造有限公司”。门口立着雕塑，一个孔武有力的工人形象，一手高擎火炬，一手把着船舵，乘风破浪——大海航行靠舵手？以前有没有雕塑，我好像记不清了。路上鲜有车辆和行人，路边还是那堵围墙，围墙外栽植了一长排夹竹桃，枝叶葳蕤，疯了似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