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六岁时，有一次跟着祖母去河埠头淘米。

　　河埠头是用长条石叠砌成的，祖母叫我乖乖地坐在最上面那块最大的条石上不要走动，她自己掂着一双小脚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刚要蹲下来淘米时，大声说：“啊唷，一只死蟹。”便侧转身到石埠头的另一边去淘米。我朝下看去，果然在靠水处的一块长条石上有一只大蟹，一动不动地伏着，奇怪的是这只大蟹不是平常看到的青黑色，而是呈奶白色。

　　我悄悄地走下几级石阶，拾一根稻草去捞它。祖母一边淘米，一边大声说：“不要下来，这是只死蟹，吃不得的。”我突然发现，随着祖母淘米时激起的小波浪轻轻荡漾，那只“死蟹”的脚爪子也轻轻动了起来，嘴边也泛出一些白沫来。我惊讶地说：“奶奶，这是只活蟹，你看它动起来了。”祖母不信，自顾淘米。但淘完后还是朝那只“死蟹”看了一眼，一看，也怀疑起来，便弯下腰伸手捡了起来。

　　那只蟹无力地慢慢收拢起爪子，祖母笑了，说：“真的是只活蟹，是只刚蜕壳的嫩壳蟹。”便交给了我，让我抓着，她一手拿淘箩，一手拉我上岸。我双手捧着，那只蟹浑身软绵绵的，不像平常所见的蟹，有尖尖的硬刺，任我怎样摆弄，它没有一点要想逃脱的意思。

　　回到家，祖母把它放在一只饭碗里，它蜷曲着十只爪子，伏着，正好一碗。祖母在它上面浇了些油和酱，撒了些姜末和葱碎，它大概疼痛了，开始剧烈地动起来，想努力爬出来，无奈刚刚蜕了壳，甲壳还太嫩，怎么也爬不出来。

　　祖母把它放在饭蒸架上，便开始去烧饭。我依偎在她怀里，看着她点火，再把柴草塞入灶里，火越烧越旺，我想：这只嫩蟹现在肯定很痛苦，在慢慢地被蒸死。心里忽然感到恐怖起来，后悔当初对祖母说那只蟹是活的。

　　吃饭时，祖母把蟹夹给我吃。那蟹蒸熟后变成了红色，很好看，味道也很鲜，蛮好吃的。父亲说：“蟹一生要蜕好几次壳，每蜕一次就长大一点。它蜕壳时是躲藏得很好的，因为刚刚蜕壳时，它不会爬，它的同伴看见了，便来吃它的嫩肉。这只蟹蜕壳怎么会在光溜溜的石埠头上呢？真是只呆头蟹，大概是它蜕壳前实在背不动身上那件厚厚的铠甲了。”我听着，觉得蟹世界里竟然这样残酷，同类自相残杀，这样也便不再同情眼前那只嫩壳蟹了，大口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