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画如其人。在欣赏丰子恺的画作之前，我们先来看看他的为人。朱光潜先生曾在《论丰子恺先生的人品与画品》一文中形容丰子恺有一股清气与和气，“浑然本色，无忧无嗔，无世故气，亦无矜持气”。我猜想，这其中大概是丰子恺师承李叔同的缘故。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求学时，卓越的艺术先驱李叔同是丰子恺的图画老师，他曾教导丰子恺：“士先器识而后文艺”，要求他首重人格修养，次重文艺技术；要做一个好的文艺家，必先做一个好人。正因为如此，丰子恺才养成了平和的个性，他与世无争，用佛家的眼光去阅读世界、发现世界，用手中的笔描写世界，将内心的博爱与豁达传达给世人。

　　丰子恺的漫画受到日本画家竹久梦二的影响，集西洋与中国画风于一体，重题材轻形式，讲究气韵，追求诗趣，被称为中国文人漫画的典型代表。我暂且将丰子恺的漫画分为“情味漫画”和“写实漫画”两类，前者包括古诗新画、儿童漫画、风景漫画等给人带来精神熏陶的作品。看了这些作品，能使人到达一种超然出世的状态；而后者包括学生漫画、社会漫画等，这些作品注重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其目的在于启迪民智，改良社会。我个人比较欣赏前一种情味漫画所体现出来的雅趣和意蕴，因而本文将对这些作品作一个分析。

　　丰子恺的漫画非常注重画面与题字的结合，他曾这样形容竹久梦二的画：“看这种画的人，不仅用感觉鉴赏其形式的美；看了画题，又可用思想鉴赏其意义的美，觉得滋味更加复杂。”受其影响，丰子恺将这类“文学的绘画”运用在了自己的作品上，并自称为“诗画”。这种诗画合一的表达方式集中体现在他“古诗新画”类的漫画作品中。

　　这类漫画中，最能触动我的是一幅题为《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作品。画中，作者用简单随意的几笔墨线条勾勒出了廊边的一张桌子、一个茶壶、几只茶杯、一道卷帘，以及天空中的一轮新月。如果仅仅是这样一幅画，我们会联想到什么？是一人月下独饮还是众人品茗闲聊？画面中茶壶茶杯摆放整齐，那这茶是喝了还是没喝？针对这些疑问，丰子恺用一行诗给了我们答案：“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原来，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一起慢斟细酌，谈天说地，继而相拥离去后的情景。丰子恺用他的画告诉我们，他想表现的是喧闹散去后的一份宁静与恬淡。

　　丰子恺的作品注重诗与画的结合，不仅能带给人视觉与精神上的双重享受，同时很好地保持了他漫画作品的整一性。丰子恺用诗来框定人的时间联想，又用画来框定人的空间联想，两者完美地统一在一幅艺术作品中，从而避免了其美感被杂乱无章的联想所破坏的问题。丰子恺的漫画很好地证明了艺术作品中联想与美感可以共存的道理。

　　“意到笔不到”是丰子恺漫画的鲜明特色之一。他曾经说过：“作者意在笔先，只要意到，笔不妨不到，有时笔到了反而累赘。”因此，他的画往往只用简单的线条描绘真实的人物动作和生活场景，不甚重视人物面部神态表情，有时对眉、目、鼻竟然不描，觉得这样才能留给观众想像的余地，这很好地契合了美学家所说的无言之美。

　
　　丰子恺作品《爸爸还不来》（见图一），描绘的是妈妈抱着小儿子，带着大女儿，倚在门框里，翘首期盼丈夫和爸爸归来的场面。画中三人的面部都只有一个简单的轮廓，我们看不到他们的表情。然而你是否也有这样的回忆，小小的你坐在门槛上，拖着鼻涕卷弄着裙摆，使劲地往远处望啊望啊，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然后兴奋地跑进门大喊：“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踏进门，把你抱起来，亲了亲你的小脸，一边帮你擦去长长的鼻涕，一边问：“想爸爸没？”基于对现实生活的体验，我们总能轻而易举地给画中人物添上自己臆想的五官，赋予他们丰富的神态和表情，在自己心中形成独立完整的意境，填补创作者刻意没有完成的部分。

　　关于上面这幅画，丰子恺说，作为父亲，又作为画家，自己化身为两个人，其一人做了他们的父亲或丈夫，体验着小别重逢时的家庭团聚之乐。另一个人呢，远远地站了出来，从旁观察这一幕悲欢离合的活剧，看到一种可喜又可悲的世间相。丰子恺能自如地完成父亲和艺术家之间双重角色的转化，当他正在经历一件事的时候，只要他愿意，就能硬生生地把自己从现实场景中抽离出来，开始用艺术家的眼光审视眼下的一切。比如，他总能站在儿童的立场上观察生活，体察儿童的意趣，他的笔下诞生了一幅幅充满童真童趣的漫画。在他看来，画儿童漫画时，就要跳出自己的成人世界，进入儿童的天地。一般人都会认为，在桌上乱涂乱画是调皮，该挨打；踩着抽屉去取桌子上的苹果不但危险，还会损坏家具……然而，具有童心的丰子恺根据这些生活中的琐碎事件，恰恰创作出了《爸爸不在的时候》（见图二）、《取苹果》（见图三）等一系列为人称道的作品，显示出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