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日上午,天气异常晴好,母亲应邀去表妹家帮忙筹办丝绵被等嫁妆,因为不久将是表妹的大喜日子。
晚上,母亲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回家来了。不一会儿,我听见她和父亲在对话:“都说女儿出嫁是大喜事,可真轮到自己怎就开心不起来呢。今天大嫂就哭了好几回呢。毕竟女儿嫁出去后怎么说也是别家的人了。”
此时此刻,我自然能体味出母亲心情的忧伤与复杂,因为我——她挚爱的女儿也出嫁在即了。
第二天,父亲为备嫁妆,特意从外地购置了一些被面。母亲一看质量不好,二话没说,即刻要求父亲悉数退回。为此,一向恩爱和睦的老夫妻俩大吵了一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声色俱厉,又不肯丝毫让步。
母亲已过知天命之年,识字不多,说话做事向来低调温和,善解人意,可是在为女儿置办嫁妆方面却是相当固执。按她的要求,空调一定要买名牌的,被子一定要全丝绵的,家具要货真价实的。母亲说,自己当年嫁到陆家时,虽称不上富嫁,但在当时也算有脸面的了。可婚后多年,爷爷和父亲还会提起当年嫁妆怎般咋样的,言辞中隐含着几分轻视与不满,好像今天的幸福生活全仗了婆家一般。
人说“母女连心”。在我结婚的前一日,我深切感受到了母亲强烈的隐忍和无奈,她显得有些六神无主。待一些事务处理完毕后,我们便多次寻觅不到她的身影。此时同样变得有些敏感的我默默注意着母亲的这一异常变化。终于,在老屋楼上的衣橱前,我看到了黯然神伤的母亲,以及她两眼噙着的晶莹泪花。母亲她正拿着我幼时的小花裙子折折停停,停停又折折,单薄的身子似是那样的手足无措,孤寂的眼神是那样的失落彷徨……
这小花裙子是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妈妈亲手给我裁制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拥有美丽的花裙子。白色的底子上点缀着一些可爱的小圆点,鲜艳夺目,惹人喜欢。特爱漂亮的我每当穿上它,心情总是格外愉快,学习也更用功了。可以想像,母亲每次看到我穿着她亲手制作的裙子,听到我学习成绩不断进步,心里是何等的幸福和满足啊!
另一条黑色的背带裙是我小学毕业那年,母亲特意步行了八里多路到镇上买来的。旁边红色的皮箱则是我外出求学时所有物件的放置处,里面还有我当时的照片、日记本和衣服等。皮箱上侧,镜柜内夹着的是我六岁时的照片。一对红扑扑的小脸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镜框右侧挂着的那件衣服,则是我亲手给母亲缝制的。小时候的我没有其他爱好,偏偏喜欢围着母亲那台老式的缝纫机“叽叽呀呀”嚷个不停。长大后,当我终于拿着一块布料为母亲缝成了这件能穿上身的衣服后,母亲开心地笑了,那笑容迄今依然在我的眼前浮现。女儿的一点点回报,竟换来母亲莫大的欣喜,这是孩提时代的我所难于理解的。
“妈妈……”我想喊,但喉头却哽咽着,一时发不出声音。当然,我自然不敢以这样的发音去打扰母亲。
翌日,是我的结婚之日——我的人生中一个特别重要的日子。面对女儿出嫁在即,我原以为母亲会大哭一场,然而,向来柔弱的母亲并没有流泪,因为她觉得,在女儿的大喜日子里,哪怕内心深处多么的依依不舍,也要镇定,再镇定,要圆满办好女儿的婚事。
岁月推移,如今我也已为人母,看到自己的孩子天真活泼,蹦跳不息,往事顿如波涛般荡漾过来,点点滴滴犹在昨日。有时我会想,如果有一天我的女儿也要出嫁了,我会不会流泪呢?人说,燕子高飞是美丽新生活的开始,可我总感觉那是一种感情上的“割裂”,因为纵然母亲的臂膀再长,也护不住那片宽广无比的蓝天了。
所以我想,我或许不会流泪,但眼眶肯定会潮湿,就如同母亲当年一般。
我爱曾经悉心照料、如今依然万般呵护着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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