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之英

　　一颗种子，一阵微风，便是漂泊的一生。

　　蒲公英，总是随意长在路边，与毫不起眼的野草一起生长，倔强地向路人展示着生命力。

　　相信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在起飞的那一刻内心总是欣喜的，以为自己可以挣脱束缚，飘飘然随着微风向各处飞去，并期待着微风将它吹落在地球某个角落，落地、繁衍、生息。

　　许多平凡人的一生，如蒲公英，四处漂泊，在选择与被选择中走过人生轨迹。

　　我的外公也是这世上万千“蒲公英”中的一员，虽年近七旬，但仍然在不停奔波，做着从事了大半辈子的轻纺生意。

　　至于外公至今还在外闯荡的原因，至今我仍没有确切答案。依稀记得，在我上幼儿园大班的某天夜里，住在楼下的外公外婆突然上楼，与父母亲商量着什么，他们面色凝重，偶尔还能听到外婆的抽泣。后来发生的事，在长辈们的话语中不断得到了印证。

　　那天夜里过后，我们不久就搬了家，那间房子也不再属于外公。

　　那间房子里，藏着我整个美好的童年。印象至深的，是外婆接我放学、给我包爱吃的棕子时的模样。而外公的轮廓，因为他远去东北，在我的脑海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变得遥远而模糊，熟悉又陌生。他只身在遥远的东北，为生计打拼，为还债努力。只有每逢春节，他才能悄悄回家，和我们短暂团聚后，又匆匆远去。

　　印象中，他总将我高高举起，长满胡茬的下巴蹭我脸蛋，绽放出慈爱的笑容。在我初中毕业之前，长达八九年时间，我们家里的年夜饭，是温馨却藏着压抑的。在外婆与母亲的私语中，我偶尔会听到几句“前几天谁谁来过”的话。年夜饭的热气萦绕在狭小的餐厅上空，这股暖意却无法舒缓全家人紧皱的眉头。在饭桌上，关于北方雪原的那山那水那人，外公也只是寥寥数语带过，大家都不愿谈及外公曾经的辉煌、眼下的落魄和再次创业的艰辛。

　　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每年外公回来的次数多了，也开始往家里带些黑木耳、人参等东北特产。比如，外公送给母亲的岫岩玉手镯，一直戴在她的手腕上，温润而富有光泽。而外婆家的饭菜，似乎因外公回来的次数多了，而变得更加温暖、美味。有几年，在年夜饭桌上，酒后微醺的外公开始和我们讲述他的坎坷的工作历程和创业史，以及在东北生活的点点滴滴。

　　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外公当过理发师、贩卖过木头、担任了乡镇企业厂长，然后炒期货、买下一个乡镇企业，最终企业破产……讲完辛酸往事后，外公开始和我们娓娓道来关于东北的那些事儿。从东北人的直爽豪迈，讲到东北室外的天寒地冻；也会抱怨那里的高度白酒难以下咽，夸赞家乡自酿米酒的甘甜香醇。外公侃侃而谈，那一刻的笑颜，无法被蒸腾的热气所掩盖，和着酒杯碰撞之声，夹杂这阵阵菜香，弥漫在餐厅里……我感动于这一刻，心底温暖弥漫。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对于外公而言，那段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虽然他不再富有，但他越来越平和。关于他们那代人的起落，00后的我无法断言。外公的“起”也许是紧随了时代洪流，踩准了步点，他的“落”也许是错判了时代与市场的变化，错判了自己。年岁渐老，他回到乡下房子，那里的一草一木总能勾起他的往事。偶尔，他还会与不再年轻的老朋友们把酒言欢。在他的朋友圈里，我常常可以看到门前小花园的美景。在外公的镜头中，小花园里绽放着的蒲公英白色绒球点缀在杂草丛中，枯黄的草尖让这几颗小球下的绿叶更加夺目了。

　　“飘似羽，逸如纱，秋来飞絮赴天涯。”我相信我们都有着心的方向，家的眷恋，譬如我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