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时,婆婆每天开一个大西瓜,等着我们回家,解渴又祛暑。
入秋了,西瓜不吃了。婆婆便每天开一个大石榴,等着我们回家。女儿和她爸不爱吃,怕麻烦,独我最爱。只要我爱吃,婆婆便欢喜,时常买来给我尝鲜。
开石榴有讲究,先用小刀去蒂头,再往四周轻轻划几刀,刀不能下得太深。然后,顺着印子,用力向外一掰,红艳艳的石榴籽排着队争相跳出来,看看就觉得口舌生津。
婆婆和我一样爱吃石榴,她总是一边开,一边说些生活小常识。我从她那里,学到过无数日常知识。在我眼里,婆婆是个博学之人,此博学,当然不是饱读诗书的博学,而是指富有生活的智慧。《论语》说到“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婆婆没什么文化,但我觉得她是智慧之人。
婆婆说,吃石榴是个精细事,要有耐心,更要有平和心,我完全赞同。
饭后,和她坐着聊天,吃上半个石榴,水润润、甜津津。说来奇怪,吃石榴也会上瘾,每到这季节,不知不觉就想着了。上街,路过水果摊,便不由自主买上几个,回家与婆婆分享。而多半时,婆婆早已买好等我去吃。有石榴的时节,每天吃上一只,心满意足。
吃石榴时,我喜欢与婆婆闲坐拉家常。我最爱听家史、乡史,婆婆也毫无保留,有问必答,说许多我不知道的乡情往事、家庭旧闻。婆婆不识字,可有一肚皮学问,我每天与她聊一会儿,学一点儿,一一记录在案,成了日后写作的素材。
婆婆爱种花草,常引我看她种在阳台的花草,如月季、蟹爪兰等,还有屋后种的无花果、枇杷等。她也常聊柴米油盐事,买错一瓶酱油之类的事,也常被当作话题。
婆婆是乐观之人,年轻时虽经历过艰辛的日子,但她很少提及,总是向前看。对比过去,她很满足于当下小富即安的幸福生活,也常自得其乐。她已80多岁,却依然看起来很清健。
一天,我在吃石榴,突然想到,这么多卖石榴的,本地也不见得有大片栽种,到底产自哪里?我随口问婆婆,她说:“也不晓得,我年年同这个卖石榴的买,真不晓得他从哪里进来的?明天我去问问。”
第二天我回家吃饭时,婆婆当桩大事体告诉我:
“我问过那个卖榴人了,说是从山西那边运来。”
“怪不得,还真远。”
“今天买的特好吃,刚开的,你尝尝。”
婆婆把一个石榴递过来,果然又红又脆,水又多,吃到嘴里,甜到心里。
“今天要3块钱一斤了。”
“涨价了?”
“不是,个头大,贵一点。那卖榴人当我老主顾,每年我都从他那买,他卖给我比别人都要便宜。”婆婆一脸随喜。
看我吃得香,婆婆脸上满是笑容。我一时想到石榴花,小小的红红的花,躲在绿叶间,很不张扬,却依然藏不住闪亮,就像婆婆的心思,善良而美丽。
某天,乡下亲戚送来一只土鸡,每年中秋节,他总要送我们鸡鸭。婆婆回赠他月饼。婆婆把鸡杀了,可烧了一上午还没熟透:“这鸡可能不是土鸡,看起来像洋鸡(指养鸡场的鸡)。”老公说:“不会吧,应该是土鸡,洋鸡有味道,这鸡没有。”婆婆肯定地说:“杀鸡时感觉骨头特别硬,不像是嫩鸡,而且烧熟了,汤也不黄,看起来不像本地土鸡。不然,烧了半天还没酥呢。”老公认为再焖半天就熟了。
我吃着石榴,听他们对话,忽然灵机一动,说可能是洋种土养的鸡。我一说,婆婆赞同,老公也笑。秋天就这么在石榴的甜酸里慢慢深了。
我一直没有想过,有一天,婆婆会离我们而去。然而,就在那个深秋,石榴才落市,婆婆突然走了。婆婆走的那天,冷空气南下,风很大,卷起满地梧桐叶。那一刻,我觉得婆婆是随梧桐叶飞走了。
又是夏尽秋来,某日,我看到小区门口有卖石榴的,个大饱满,情不自禁走过去想买点给婆婆尝尝,随后想到婆婆已不在了,心突然生疼生疼。
○徐玲芬,全国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中国作协会员、市女作家协会主席、凤鸣女子诗社社长,著有《江南物事》《门对孤山》等散文集、诗集10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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