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记忆

　　凌晨3点，我睡眼朦胧地搬起小凳，拎一把稻草，跟着妈妈开早工拔秧。凌晨时分的天空灰蓝、高远，月亮还挂在河西树梢上。赤脚踩着带露的草丛，还有一丝凉意。妈妈说，走中间泥路，当心草里踩到蛇。我一惊，警惕地跟着妈妈的脚步走。原本空旷的秧坂田里，只有蛙声、虫鸣此起彼伏，我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惊扰到了它们，青蛙纷纷“扑通、扑通”逃进水沟，百虫禁声偷望。

　　伯母和婶婶合一个秧坂坐下来拔秧。这是我第一次学，妈妈让我坐她身边看示范。天还黑着，我用拇指和食指撮几根，觉得这秧苗很嫩，泥很软，“拔秧简单，小菜一碟”，我心里想。可没多久，我就感觉指尖痛，且秧把乱蓬蓬的，许多还断掉了。妈妈教我拔秧的动作要领：两手底边贴地，拇指要和其他4个指头配合，捏住秧苗根部，手腕力量水平方向拉而不只是往上拔，避免断秧。两手满把了，先轻轻在水中洗洗秧根，左右稍微交叉叠放在一起，左手捏紧秧帚，右手抽一根柴禾，从中间扎牢，打上活结。说话间，妈妈手里一个漂亮的秧帚成型，摆在她身后的秧帚队伍中，像听话的小兵每个都一模一样。我佩服得很，开始模仿她的动作。妈妈不时提点一下。几小时过去，天蒙蒙亮起来。我感觉小拇指锥心的痛，抬手看，两手泡后胖胖的、皱皱的，指腹磨得赤红。大人们各自的半坂秧快拔好了，背后跟着一长队“小兵”。婶婶拿起我的秧帚看了看，举起来说：“秧把扎得有模有样，第一次拔秧很不错了！”

　　农村这所大学堂里，没有老师，但人人可做老师，都是这么手把手教会了，一代代传下去。

　　经过4个多小时的暗中摸索，大人们将当天要种的秧拔够了，彼时天也大亮了。人坐在秧凳上，身体一直蹲趴着，站起来才感觉腰酸背疼，饥肠辘辘，各自搬起秧凳回家吃早饭。接下来更繁重的活在等着大家呢。

　　俗话说，“雾露醒，跳落井”。吃好早饭，拿起镰刀出门去割稻。稻田里薄雾早已散尽，七八点钟的太阳晒到脸上热辣辣的。

　　一人先去田埂上均匀分好稻草绳，三四人一起割半坂田，形成梯队。右手镰刀“沙啦沙啦”挥几下，左手已满满一个稻把，交叉叠放在稻草绳上。第一个只放两把，继续往前；后面的每人放两三把；到最后一个放上两把，就顺手掖起绳子将堆得高高的稻把结结实实捆好，继续奋力割，一路往前追。我出门时不听妈妈的话，没穿厚重的粗布衣裤，结果半坂稻割好，手臂和小腿都被稻草叶割出一道道鲜红，在汗水浸泡下又痒又痛。

　　我妈妈心细，一早烧好一大锅粥，早饭吃好后，把剩下那一半装进大钵头，盖上长毛巾，用竹篮拎到田头。割了几小时的稻，又热又渴又饿时，咕噜咕噜喝上一碗，那种感觉真爽。

　　终于，一方稻割完了。大人们有的拖着被汗水浸湿了的又沉又脏的衣裤往家赶，有的直接去河埠头，衣服和人一起洗了才回家吃饭。中午歇热，终于可以找个阴凉通风处，布块门板，席地而卧，美美睡一觉。

　　歇够了，下午3点左右，戴上草帽，全副武装去插秧。炎炎夏日，赤脚走路还真是一大“烤验”，路面烫得你不得不跑起来。割完稻的田块，经过拖拉机和电耕犁一个中午“砰砰砰”来回耕作，密密麻麻的稻茬不见了，展现出平整而水汪汪的新面容。

　　男劳力已把秧帚一担担挑过去，一堆堆间隔均匀布置在田埂边。插秧队伍来到田边，有的两人一搭档用随身带来的“种田绳”布线，有的给布好线的长条一对对打上秧。不懂事的小毛孩，下去就占了“上沓”，引来大人们一阵哄笑，少不得有人提醒他，赶紧退回田埂上，原来两个小腿肚已被晒烫的稻田水刻上两圈红色！等种田高手种好“上沓”，整齐布好6棵，往后快速退去，新手和动作笨拙的人跟着下去，种“下沓”。

　　老古话讲：“不会种田看上沓。”有一句笑话我一直记忆犹新：“看看谁种田最快？当然是最前面的喽”。这是在笑话那些外行人呀，因为种田是倒退活，最前面其实是最慢的。

　　就这样一路倒退着，左手抓秧把，拇指快速挑出一箒四五根秧，右手及时接了就插，插了又来接，讲究的是两手和各指尖间的默契配合。可在太阳炙烤下，背脊发烫，始终贴近水面的脸，被蒸得汗如雨下。一片田种好，不知流了多少汗。可谁管这些！

　　等到太阳落山，酷热稍稍缓解时，可恶的蚊子上阵，来折磨劳累了一天的种田人。两手在机械性忙碌时，蚊子围着你的脸和两条泥腿，身上湿痒难受，忍不住用泥手去抓，整个儿就成了泥人。

　　晚上8点以后，即使有月亮，但黑漆漆的田里，秧把也不容易找到，更看不出布好的线，两脚位置踩不准，抓到一把秧，只管凭感觉插，一心想着快点再快点，腰都直不起来了，两腿发胀了，趁早插满好回家，去河里洗个澡，最后再慰劳那一直在“造反”的胃……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如今“双抢”不再，可每每回忆起来，汗水和泥巴以及腰酸背痛、汗流浃背的感觉却深深印刻在我心里。

　　○徐美芬，市女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