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

　　到了年末，“祝福”便是老绍兴们家里最重要的事了。鲁迅先生曾写过小说《祝福》，但读者往往只将“祝福”二字理解成讽刺语，却不知这是绍兴当地最紧要的请神与祭祀仪式。

　　“祝福”的叫法似乎略显得文气些，农村的老人们更爱称作“请菩萨”。每当这个时候，老人们如果在街上碰了面可不问“吃了没”，而是问“你们家请菩萨了吗”。因为“祝福”并没有确定的日子，家家年年都不同。

　　一只大白鹅，一大块猪肉是祭祀神案上必不可少的。等买齐了这两“大件儿”，家中的主妇们便可以稍稍松口气，因为剩下的东西就好准备了：一段带着芽的胖莲藕、一条大白鲞、一串尖角红枣粽、几条年糕，各样水果等等。这些东西一应备全后，便只等“祝福”当天宰鹅煮肉，细细地码放贡品，点上香烛，家中人逐一叩拜求福。

　　小时候，爷爷奶奶身体还硬朗，家中的“祝福”便照例是他们负责，而我就特别喜欢跟在后面看他们“祝福”。为更显心诚，爷爷奶奶在早上三四点钟便起来了，那时候天还黑着呢。我呢，又想看“祝福”，又怕自己错过，便在睡前和奶奶商量好：半夜“请菩萨”的时候可一定要把我叫起来呀。奶奶总是满口答应，但每次又都“忘记”。但是，大概是心里记挂得很吧，平常睡觉连打雷声都听不到的我，到了那天竟能听到楼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立刻便清醒起来，掀开被子，一骨碌翻身起来，套上衣服，拖着鞋子就蹦下了楼。

　　厨房里萦满了热气和雾气，红红的火光在白墙上一闪一闪。奶奶正往土灶里添柴，大锅里咕噜咕噜地煮着白天收拾好的整只大鹅和整块猪肉，爷爷则呼呼地吹着气，拿着筷子往锅里插，看肉熟了没。看到我，爷爷就笑着说一声“喏”，似乎是对我的出现表示惊讶和赞扬。我静静地坐在奶奶身边，整个人好像被温暖包围。爷爷小心翼翼地用锅铲把熟了的鹅和猪肉并排放到祭祀专用的大盘子里，奶奶则拿来一把新筷子，两两对称地插到大块猪肉上。随后，爷爷抓住鹅软软的脖子，奶奶则用筷子把它固定起来，剩下的筷子便依旧成对插到鹅背上。接下来，便是把锅里留下来的长长的鹅肠曲曲折折地绕到筷子上，最后的点睛之笔则是在大鹅的嘴里放一束碧绿的葱。看上去，大白鹅曲颈昂首，精神抖擞，神气之极！祭祀完以后，爷爷照旧是要喝一杯的，称作“散福”，奶奶也会给我端来一碗用鹅汤煮得软糯的年糕。吃饱喝足，心满意足，我便摸着肚子继续去睡觉。

　　后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家中的操持换成了爸妈，“祝福”也改在了晚上。依旧是宰鹅煮肉上香，依旧有那碗香糯的年糕汤，年年如此。但是曾经孩童时的那份无事又舒展、惬意的感觉，却不再出现。

　　当我回忆儿时往事，场景早已模糊不辨，但那盈满房间的热气，在墙上跳跃的火影，爷爷奶奶的身影，却仍伴随着那份温暖久久升腾于我的心中。

　　○魏佳滢，绍兴人，现就读于浙江师范大学，爱好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