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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菲君亲述外公丰子恺“爱的教育”

2019年01月17日 08:22   来源: 嘉兴日报-桐乡新闻    作者:

  【专家名片】

  宋菲君,艺术大师丰子恺先生的长外孙,中国科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科学院大学兼职教授,美国国际光学工程学会高级专家会员(Fellow SPIE)。1960年,宋菲君先生听从外公的建议,考入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后从事物理学和光学的科研、开发至今,多次获得科技进步奖,曾获“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中青年科学家”称号,发表学术论文多篇,著作六本。曾长期担任大恒新纪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兼总工程师,主持与欧美的科技合作业务。

  【核心摘要】

  2018年是丰子恺诞辰120周年。丰子恺的漫画脍炙人口,许多都以儿童作为题材。画如其人,画画之外,丰子恺同样异常珍视儿童的“天真无邪”,也会细心体察孩子的性格爱好,而爱和理解,也因此成就了丰子恺最好的家庭教育。丰子恺的家庭教育非常成功,尽管先生从不为子女筹划人生,但在爱的滋养下,3子4女皆学有所成,在各个领域成就斐然。于是,我们除了热衷于体味丰子恺“家常画”里的深永韵致,也期待深入探究先生这番爱的教育。2018年11月10日,伯鸿讲堂(桐乡)第9讲开讲,宋菲君先生以《外公丰子恺爱的教育》为题,细数丰家的“飞花令”、丰子恺的家庭教育、“行为第一,学问第二”和外公给他的信、向外公和小姨丰一吟学画、外公丰子恺鼓励他学物理等内容,回眸在外公家度过的快乐时光和外公丰子恺爱的教育。

  本文根据宋菲君现场讲座录音整理,稍作删减。

  当今社会,儿童的早期教育、学前教育、家庭教育,是父母、家庭和社会关注的重点热门话题。在我国现代史上,与儿童关系最为密切,最关心儿童的艺术家恐怕就是丰子恺了。外公丰子恺讲过:“我的心为四件事情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觉得只有儿童天真烂漫,人格完整,这是真正的人。”“我的漫画,最初只描写家里的儿童生活相。”

  丰子恺有一套传统育儿经叫“课儿”,他所有的孩子都经历了,也喜欢“课儿”这个课程。在桐乡的缘缘堂,嘉兴的金明寺弄,在抗战逃难路上,在桂林泮塘岭,在贵州遵义湄潭浙大宿舍,在重庆沙坪小屋,在杭州里西湖静江路85号,在上海陕西南路日月楼……“课儿”始终在进行。“课儿”的特点是“养成教育”,旨在提高孩子们的素质和修养。

  外公的文学修养非常厚重,他把中国古典文学作为“课儿”的第一必修课。“课儿”由外公亲授,取材很广,包括《诗经》《苏批孟子》《古文观止》《古诗十九首》《古唐诗合解》《白香词谱笺》等,从《古诗十九首》的“行行重行行”学到王勃《滕王阁序》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外公的教学的特点之一是边讲解边画图示意。讲陈鸿《长恨歌传》中的“道次马嵬亭,六军持戟,徘徊不进”时,外公就画几位兵士持枪,一顶轿子,一面讲诗,一面画画,令我印象殊深;外公讲课的第二个特点是“好读书不求甚解”,只讲要点、特点和精彩之处,有时候还讲诗人词客的逸闻轶事,增加兴趣;第三个特点是学的诗词古文大都是通俗上口、内容精彩的名篇,如“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等等,外公讲过的诗词古文均要求背诵。我从小背了许多诗词古文,《长恨歌》、《滕王阁序》等现在还差不多还能背。

  古文诗词深深融入家庭生活。有一次全家游南京,就说每个人都念一首古代咏叹古都金陵的诗词,当时我还小,只会“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小舅舅就背“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大舅说最喜欢的还是刘禹锡的《金陵怀古》:“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大舅背到这儿,就说写的真好。当学习变成自觉,带来快乐时,就到了一个新的、高的境界。应当说,外公的“课儿”是非常有特色、成功的“快乐教育”。

  外语是在外公家学的第二门课程。外公26岁的时候,从日本坐船回来,那时候船开得慢,他就在船上看屠格涅夫的《初恋》英文本和日本本,把英文翻译成中文,变成一本中英对照读物。外公还有一套学习外语的理念,主张“用机械方法而下苦功夫”。他说,“把英语研究只当做一种技巧,或一种应酬的工具,或商业的媒介物,而疏忽了文学方面的研究,就永远不能理解英语,就永远不会理解英美民族的democracy(民主)和liberty(自由)。”外公主张读英文原著,他曾经说过:“一民族的思想精华,藏在这民族的文学和诗里。”他引用过一句格言:“To understand everything is to pardon everything.”就是说“了解一切便会宽恕一切。”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一个民族,你才能真正学会交流相处,最终和他们成为朋友。

  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五十三岁的外公开始学俄文,从字母学起,学会俄语后,他第一本译作——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就翻译并且出版了,一共花了两年八个月。他说对大部分人来讲,外语不就是个工具吗?如果一个工具要拉长时间来学,人生还能干什么?

  耳濡目染了外公的苦学经验,历经了“课儿”,一家大小外语都好。大舅丰华瞻曾留学美国,回国后任上海复旦大学英语系教授,曾参加编写《英华大辞典》;大姨丰陈宝毕业于中央大学英语系,会两门外语,长期在译文出版社工作,曾参加编写《法华字典》;二姨丰宁馨毕业于浙大数学系,通晓两门外语,翻译过国外教材;小舅丰新枚是语言天才,掌握六门外语。

  丰子恺的“课儿”和外语课程

  丰家子女做人行事的规范

  外公曾多次引用他的老师李叔同(弘一大师)的话:“士先器识而后文艺”,译为现代话,大约是“首重人格修养,次重文艺学习”,更具体地说,“要做一个好文艺家,必先做一个好人”。我至今还珍藏着一封家书,是外公写给我的,那是1954年我正上初一的时候,外公了解到我在学校的表现后写的。那时候我们学校有品德评语,差不多都是五分,个别特别不好的才得四分,三分就快留级了,二分就走人。我得了四分,我妈就跟外公报告,外公写了一封严厉的信,他就说:“菲君:前几天你母亲说,你上学期在校里,学业成绩好的,品行评语不好,是四分。我希望你本学期改进。一个人越是聪明,应该越是谦虚,越是守规矩。”这是他的信件原稿,泛黄了,现在还在我手里。“所以本学期起,要特别注意自己的行为。一个人行为第一,学问第二。倘使行为不好,学问再好也没有用。反之,行为好,即使学问差些,也仍是个好人。”我想这个应该是丰家家教的一个底线,外公是非常溺爱孩子的,我回忆起来,外公很少批评孩子,这是他对我绝无仅有的一次严厉批评。我也不记得他批评过别的孩子。“行为第一,学问第二”,这是丰家子女做人行事的一个规范。

  收到外公来信后,我不敢去外公家。后来到底忍不住,跟我母亲一起去了,低着头叫了声“外公”。外公说“菲君改了就好”,很轻描淡写,跟这个事没发生一样。接着就带我和小舅去逛城隍庙。我的心情立刻放松了,记得那天玩得格外愉快。从此严格要求自己,牢记外公的教导,以“行为第一,学问第二”来规范自己的行为。

  永远做丰家的孩子

  外公喜欢外出旅行,旅行多半是即兴之行,带着浓浓的艺术味。有一次,他反复吟诵苏曼殊(中国有名的法师)的名句,“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外公突然问:“钱塘江大潮什么时候?”我们就回答:“下个礼拜,阴历八月十八。”外公说:“全家看潮去。”那个时候我在上海的重点中学复兴中学念高一,根本不让请假。假条拿上去以后,班主任看了看,外公好像还写了个字,交到校长那儿,校长说丰子恺让请假就特批请假,只此一例。于是我们全家租了一辆车去了海宁。

  外公好几次出门旅游都是临时决定的,常常念一首诗,就到什么地方去玩。到一个地方,看了很多风土人情,就写两篇文章,画两张画,许多丰子恺的画就是这么来的。

  我们家常玩一个游戏“飞花令”。有一次全家逛城隍庙,中午吃饭,在包间点完菜闲坐无事,就让大舅出去。大舅丰华瞻曾留学美国,后来在复旦大学英文系教授,英文好,古典文学也非常好。大舅出去以后,其他人就商量一句大家都知道的诗词,那一次是“九里山前作战场”,然后就把大舅叫进来,大舅随机地选答题人,随便问一个问题,第一个答题当中必须将“九”包含在回答中,还不能很牵强。我记得我就是第一个答题人。大舅想了想点了点头,接着问第二个问题,回答中必须把“里”字包含进去,等到第三个问题回答完,大舅不假思索地说:“九里山前作战场”。大家都笑起来,大舅果然厉害。这就是我们家的飞花令,经常玩。

  我们家还有除夜福物、除夕演出的传统。除夕那天不分老幼,每个人花五毛钱买一份礼物包起来,贴上红纸,写上“除夜福物”四个字。全家几十口老小聚在外公家吃完丰盛的年夜饭,先表演节目,合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由多才多艺的小娘舅钢琴伴奏。唱完以后是个人节目,其中保留节目就是小姨丰一吟唱京剧,我给她伴奏,表演过《三娘教子》《游龙戏凤》《女起解》等等,每次换一个。表演结束以后,孩子们盼望的“除夜福物”抽签开奖的时候就到了,大家都想抽到外公或者外婆的福物,因为他们那一份不止五毛钱,至少1.5元甚至2元。我做“服务工作”得比较多,就可以做点手脚,我就经常把外公的或者外婆的那个签叠得稍微扁一点,花一撒我就盯着这个,我拿起来就是。后来小舅说“菲君怎么两次都抽到外公外婆的”,我说“我也不知道,下次你抽抽吧”。

  除夜福物要一份一份打开看,从外公外婆开始。外公的福物是精美的钢笔,那时候一支精美的钢笔可了不得,可是大大的礼物,非常珍贵。大家笑着闹着,还有交换礼物,孩子们把毛巾肥皂交换给妈妈,换来玩具、文具。最后一个节目是发压岁钱,每份2元,外公1元,外婆1元,大红纸包的,“压岁”两个毛笔字是我写的。随后后厨就端上来年糕,有炒年糕,还有酒酿丸子。最后就是放烟花,随着鞭炮烟花燃放,“炮竹声中一岁除”。当时我在想,所有的孩子们都在想,这般幸福的生活,最好不要长大,永远做外公家的孩子。

  向丰子恺和丰一吟学画

  初二的时候我的功课不重,下完课十多分钟作业就写完了,可以做好多别的事情。我就给外公写了信,我说:“外公我不但想跟您学古文诗词,还想要学画画。”外公立刻回信:“菲君,你想学古文和画画,我一定都教你”。从此,每个周末我去外公家,背完古文诗词后就向外公学画,从速写学起。外公告诉我:“用寥寥数笔画下最初所得的主要印象,最为可贵。漫画之道,是用省笔法来迅速描写灵感,仿佛莫泊桑的短篇小说。”

  外公讲课我就记笔记,笔记上记下了外公的话:“今后应当继续写生,使原有的基础巩固,再描摹几幅,学学别人的笔法。以后便可以用毛笔了。毛笔画深深淡淡,粗细听便,画出来的图必将生意盎然。”我向外公学画一直学到高三,考上北大物理系后,功课太紧,就没有继续画画,对我而言,向艺术大师丰子恺学画的过程,是启蒙,是一段无比宝贵的经历。

  八十年代,我重新拿起毛笔,又尝试着画一幅“仿丰画”:《家住夕阳江上村》,就把这幅画寄给上海的小姨丰一吟看。当时,她已经开始研究丰子恺的生平和艺术,成为丰子恺艺术的传人。小姨收到画立刻打来电话,问我是画着玩,还是想真正下功夫学外公的画。我说当然是真心想学,“十年磨一剑”。小姨立刻回信,小姨说:“你既然把作画看作奋斗目标,而非逢场作戏,则我可以断言,不消十年,你一定能画好。我为丰画后继有人庆幸!”以后每次出差到上海,我总是多留一两天,到小姨家学画。小姨从画墨稿、上色等最基本处讲起,细细地教我,改我的画稿。回北京后,白天紧张工作,晚上和周末就学画,觉得有进步,就把画作寄给小姨。她看后会详细地批注,再寄还给我。常常一张画稿就有十条甚至数十条批注,例如:“你的桃花好像未用白粉”;“这个粉红,红加上白”,“屋顶三角淡黄色略暗些更好”;“画得较粗犷,蛮好!右边岩石更好”。

  小姨对我说,“外公是一位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你不能只学画技,更要学习、体会外公的艺术思想,学他的气品、气骨。他的画风,融合了东方和西方的画法,其构图是西洋的,画趣是东方的。”小姨还说:“外公的画是“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画题的书法和画浑然一体,你一面学画,一面要学外公的书法。”所以她规定“练字必须悬腕”。我是搞科学的,习惯用科学研究的方法学艺术,我就认真做笔记,并像搞科研看论文那样写“综述”,定出下一步的目标。每一年下来,收到小姨几十封信,我的笔记也变成厚厚的一本。

  我想我是很幸运的,我是丰家后人唯一向丰家两代艺术家丰子恺、丰一吟学过画的。2015年,在上海大学举办的纪念丰子恺诞辰115周年纪念会上,我说过小姨丰一吟对我既是慈母,又是严师,我向她深深的一鞠躬。

  丰子恺建议外孙弃文从理的背后

  文字整理朱灵洁照片由市委宣传部提供

  当年,我在上海市复兴中学读书的时候兴趣很广泛,高三文理分科的时候,我又喜欢中文、美术,又热爱数学、物理,拿不定主意,又想去考上海美院、中央美院;又想我这么喜欢古文诗词,不如考北京大学中文系,学古典文学;数理化我也挺喜欢的。第二天要文理分科了,前一天跑去找外公,我记得很清楚,外公拿了一杯茶在上海家里日月楼,阳台上走来走去,一面吟诵温庭筠的诗:“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

  我对说外公我好苦恼,外公说菲君你有什么苦恼?我说了,他不加思索地跟我说:“我们这个家里,学文学、外语的多,你的数理成绩这么好,又喜欢天文,你不如去考北大学物理。”外公马上就说出来,好像胸有成竹一样。他又说我们那时候三四十年代,物理最好的是北大物理系。外公一句话,我心里这个天平马上向这个方向倾斜,第二天填就报了理科班,几个月以后,顺利考上了第一志愿——北大物理系。

  外公听说我考取北大物理系很高兴,我说我到北大就要做学问了,问外公学问怎么做,他说做学问有三要素:下决心、立计划、持之以恒。

  我在北大物理系学习非常优秀,很少考四分的,几乎绝大多数功课都考五分。毕业后我从事物理学的研究和光学工程、光学仪器的开发至今。我们研制的、生产的光学系统,不知比当年的天文望远镜精密了多少倍,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

  2005年,在圣地亚哥,美国国际光学工程学会(DPIE)主席授予我Fellow SPIE(高级专家会员)证书,我也是中国大陆第七位获此殊荣的光学专家。我这才想到原来我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沿当年外公指示我的方向往前走。回忆起来,发现我的研究生涯有一个重要的起点,就是当年自制望远镜,就是外公送我的画和条幅。我想,这五十年的经历,也许就是我对外公最好的回报。至于艺术大师丰子恺为什么建议外孙弃文从理,是基于他讲的那么简单的理由,还是像他的漫画那样“小中能见大,弦外有余音”,对我来说,这会是永远解不开的迷。


编辑:潘竞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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