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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院镇南的立关庵早就不存在了，如今那里是连片的住房、店铺和酒楼。酒楼南边就是有名的聚星桥。聚星桥兼任320国道的公路桥，桥的南侧是濮院羊毛衫市场的外贸区。昔日的坍炮台早已无影无踪，矗立在面前的是一幢高高的大楼。大楼楼顶立一块大大的标牌，标牌上是四个半人高的红色大字：允源羊毛。

　　浙江允源毛纺原料有限公司，主营羊毛、碳化羊毛及各种丝光、防缩、巴素兰毛条等纺织品原料。我到的时候，几个工人正从一辆车上一包一包地卸货。我睇了一眼那些货，只见一包上标着：“2Rs160318 RL15608紫红貂绒纱”；另一包上标着：“100﹪羊毛P50064锈橙”。

　　我上前搭讪，一个工人警惕地说：“你，你干什么？”

　　我只好说路过的，顺道看看。

　　他说：“这里是公司，有什么好看的！”

　　我说：“此地从前东洋人修过一座碉堡，你知道吧？”

　　他茫然地说：“碉堡？什么碉堡，没听说过。”

　　我怕他不知道碉堡，解释说：“就是炮台。”

　　他说：“什么炮台？从没听说过。”

　　另一个工人狐疑地插进来说：“你不会是考古的吧？”

　　我笑了笑说：“我不是考古的，我只是对地方文史感兴趣。”

　　原先那工人说：“没工夫跟你瞎掰，不见我们正忙吗。”

　　我还是想继续“纠缠”，只好宕开一笔，指指门面玻璃墙上写着的产品介绍说：“你们就经营这几种产品啊。”

　　工人不耐烦了，说：“我们随便什么原料都做，只要赚钱就做。”说完不再理我。

　　我看他们一眼，只得闭上嘴巴。一歪头，只见门楣上方的游动字幕正游过来一行字：

　　公司地址：桐乡市濮院镇聚星桥东市场路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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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濮院镇聚星桥东市场路5号，就是1950年代濮院镇聚星桥南侧的坍炮台遗址，也就是1937年濮院镇聚星桥南侧的炮台遗址。但是，濮院镇聚星桥东市场路5号，不知道濮院镇坍炮台遗址和濮院镇炮台遗址；濮院镇坍炮台遗址，也不知道濮院镇炮台遗址。

　　你也许认为我上面这些话近乎文字游戏吧，回答当然不是。因为历史是由无数个现实切片组成，而这些现实切片之间有太多的现实隔膜，现实与现实是那样的难以沟通。为此，人们曾作出过种种沟通的努力，但现实们并不领情。

　　1937年的炮台，令生活在1937年的濮院人受尽屈辱痛彻心扉；1950年代的坍炮台遗址，对于生活在1950年代的孩子，就像误入鲁迅家的百草园一样惊喜莫名；今天聚星桥东市场路5号的主人，眼睛只盯住每年进出的上千万吨羊毛衫原材料和千百万元的经营利润。

　　我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流行的“忆苦思甜”教育。“忆苦思甜”的一个重要节目是吃“忆苦饭”，特为做了麸皮馍馍、糠菜团子让大家品尝，还问苦不苦。苦不苦呢？那还用问，当然苦，苦得难于下咽。搞“忆苦思甜”，目的是“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但实际效果如何呢？人们总结出一句话，叫：听听感动，想想激动，回去不动。这事现在偶有提起，小青年说，不错啊，提倡吃粗粮，养生啊。让人听了哭不是，笑不是。

　　我因此想，打通现实切片之间的隔膜，将历史贯穿起来，让人真正记住过去，不忘初心，仅从情感着手是远远不够的，这大概还得有理性、理论来支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