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一天早晨，我漫步在小河边，循着春天的足迹，寻找失落的童真。突然从远方飘来一个小姑娘银铃般的童谣声：“三月三鳢(音“鲤”)婆上岸滩……”声音清脆悦耳，余韵悠悠。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如歌的童年。

　　“三月三鳢婆上岸滩，要吃鳢婆去河滩；三月三鳢婆上岸滩，捉个鳢婆炖个蛋，鲜呀鲜得来……”记得小时候，也是阳春三月的一天早晨，我被这首童谣唱醒。揉着惺忪的眼睛，我推开窗爿往河边一望，只见隔壁的阿珍扎着两个羊角辫，辫子上的两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像两只在柳阴中若隐若现、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她跳着、唱着，越唱越来劲，越唱越动听，唱醒了河岸，唱活了河面，整条城河沸腾了。河滩上扎满了捉鳢婆的人群，有的拿着撩海兜(一种捕鱼的网兜)，有的手握戳鱼枪……

　　这时的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胡乱地往嘴里划了两筷粥，拿起提桶，拉着哥哥飞也似地朝河滩跑，嘴里不住地喊：“阿哥，快点快点，鳢婆给他们捉光了！”我跑到河滩边蹲下身子，往水里一看，足有七八条黑褐色的鳢婆，头朝着河岸一动不动地匍匐在水底，身子圆圆的、胖胖的，不过胡萝卜长短，大脑袋上除了一双小眼睛，还有一张扁扁的大嘴巴，两边的鳃一张一合地翕动着，身体两侧各有一个蝶翅状的鱼鳍，像挂在脑袋上的两只大耳朵，模样滑稽，还会发出“咕咕……”的轻微叫声。

　　我哥捉鳢婆的方法与众不同，只见他将右手伸进河里，用中指拨弄鳢婆产的籽，护卵的鳢婆一反“呆头呆脑”的常态，异常迅猛地冲过来用嘴紧紧咬住我哥的中指，我哥顺势用大拇指夹住鳢婆左边的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一条条鳢婆“捉拿归案”，不到一个钟头，我到提桶里一数，战果累累，已经捉了十多条。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据我哥说，鳢婆又称鲈鱼，学名塘鳢鱼，是杭、嘉、湖一带独有的鱼种，有群居、筑窝、护卵的习性，不善游泳，喜欢躲在瓦砾、石缝、水草混杂的岸边浅水处或人们洗菜淘米的桥硐(即河埠)石间，吞袭小鱼、小虾、水生昆虫等果腹。每年农历三月是雌鳢婆产卵的季节，此时的雄鳢婆便会趴在河滩边的浅水里，寸步不离地守护着鱼卵。所以，这个辰光的鳢婆最多，也最好捉。过了这个季节，成年的鳢婆也就难得一见了。

　　捉鳢婆的方法很多，不外乎钓、戳、摸、捕等几种，但最简单的就数汪曾祺先生笔下的“以瓦为阱”的土办法：用瓦片做成“陷阱”，让鳢婆自投罗网。我和小伙伴先动手搓好草绳，再用旧草鞋作底垫，与两张相合的土瓦片捆扎在一起，做成一个敞口的椭圆形的“鱼窝”，最后拴上一根长草绳。隔夜将“鱼窝”放入桥硐边的水底，只消第二天早晨拉起来，便有不错的收获。

　　三月的鳢婆肥美正当时。我哥总会隔三差五捉几条鳢婆回来，我妈总忙着杀鱼、烧鱼。而爸爸倒是清闲，以“勿会烧”为托词，袖手旁观，坐享其成。中午锅盖一揭，一股浓浓的鱼香味夹着饭香扑鼻而来。我爸的酒瘾头也随之引来，他拿出一瓶“小茅台”(即普通糟烧)，倒上一小盅。我爸酒量不大，一盅足矣，但酒一上口，话就多了起来。他用筷指着刚端上来的一道菜，说道起来：“哎，鳢婆炖蛋，河中野味，家常上品，美哉，美哉！”说罢夹起鳢婆的一片巴掌肉，往奶奶没有牙齿的嘴里送，笑着说：“老祖宗，尝尝鲜，尝尝鲜！”奶奶便慢嚼细品起来，连声赞道：“嫩、鲜、香，好吃，好吃！”

　　此后一连好几天，妈妈变着法儿，尽其所能，烧出了几道炖、炒鳢婆的好菜。其中最让我终生难忘的，就是被爸爸赞为“翡翠白玉羹”的那道菜。其烧法别出心裁：先将杀好的鳢婆放到架在碗口的两根筷子上，炖煮十分钟左右，筷子上的鳢婆只剩一副鱼骨，而鱼肉尽在碗中了，再将鱼肉揉捏成肉蓉，放入蛋清和黄酒拌匀，烧滚鸡汤，放入适量的盐和猪油，最后倒入鱼蓉勾薄芡，用勺子一淘，撒上香菜和胡椒，出锅即成。爸爸一看、一闻、一尝，惊叹不已：菜绿，鱼白，汤清，其鱼之鲜嫩、其菜之清香，堪称一绝！还有“雪菜笋丝炒鳢婆”，此菜青白相间，绿意盎然，伴以些许红椒丝点缀，那就是翠绿之中抹上几笔朱红，秀色可餐！加上鳢婆的鲜嫩，雪菜、笋丝的香脆，微辣而开胃，食之满嘴留香，回味不尽。

　　时过境迁，清澈见底的城河填平了，呆头呆脑的野生鳢婆消失了，爸妈不在了。近日在市场上又见到了久违的鳢婆，我望着鱼桶里“家养”的鳢婆，百感交集、极力寻找着童年的梦，还不住地问自己：儿时捕捉鳢婆的童趣、妈妈的味道还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