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今年九十三。九十一岁那年，她对着镜子梳头，发现了一根白发，回过头来，对着坐在近旁七十二岁的大女儿说，女儿，姆妈老了！

　　 其实，外婆不老。

　　 外婆爱晚睡；早晨又贪睡，一般不到九、十点是不会起床的。起床后就张罗着她的“早饭”，其实嘛，这顿早饭不吃也罢，等到她梳洗完毕，已快到午饭的节奏了。而她还是要认真地吃完一大碗白米粥加小菜。然后就是紧接着吃她的中饭，其间间隔也就半把个小时。这个节奏从来不曾打乱，一日三餐的安排永远井然有序。

　　 外婆爱搓麻将；她的麻将经，远近闻名，原因有三：一是历史悠久，据她自己说，当年她是这样开始长达七十多载的麻坛生涯，一手抓牌，一手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大女儿！二是牌艺精良，不仅技高一筹，上至七十老人，下到年轻新锐，全都败于她的手下，几十年下败将几可成军！三是运算高速，她不屑于现今流行的“拐倒麻将”，她钟情的是老式麻将，即每副牌“和”下来，都有不同的数目，再加一点“真金白银”，牌桌上的氛围自然就更加浓郁，当然，她们的“真金白银”也就限于几毛几块钱的来往！她独居的小屋格外热闹，中午十二点，晚上五点半，每日两场，从不缺席，春夏秋冬，寒暑易节，不变的是端坐于牌桌前的外婆，哗哗啦，哗哗啦，洗牌，立牌，摸牌，出牌，吃牌，听牌，八番，十六番，三十二番，六十四番……岁月流转，自1978年退休之后，老太太已经为麻将事业“奋斗”了三十六个春秋，快乐相伴，健康相随，耳聋又何妨，只要眼不花，背驼又何干，只要脑袋灵！麻将胜过名医好药，麻将好比良师益友！

　　 外婆有“志向”；今年表妹结婚，一大家子围坐成几桌，众星拱月，九十三岁的老祖宗坐在最中间，瞧着一大群儿孙，老太太嘿嘿一笑，眼睛一眯，嘴巴里迸出一句来：“看看，这么多的下小子(方言：后代)都是我这只根上“爆”(方言：长)出来的！”好不得意！紧接着又来第二句：“我还不准备“回去”(去世)，我要等到看见几个玄孙(方言：曾孙)结了婚之后才准备回去呢！说着，她拿手指点了一圈几个十五、六岁的曾孙子们，“我还要好好地活下去呢！”

　　 就这样，好多牌友都没熬过她，所以，现在小屋渐趋冷清。但外婆岂会坐视？经多方联络，新的牌友群正在发展壮大中，她也干脆不再邀人聚首小屋；而是亲自出门，“上门服务”，租下一辆三轮，每天中午准时在她位于城郊的小屋前等候，待打理得纹丝不乱之后，拄着拐棍，上车，直奔新的牌友据点……最后再是打道回府。

　　 一辆三轮，在这个江南小镇的街巷中穿行，上面端坐着我那九十三岁的外婆，时而闭目养养神；时而提起拐棍指指前进的方向，活像一位百万军中的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