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雪森习惯记日记，一记就是几十年。翻开陈旧、发黄的日记本，密密麻麻地载满了他对妻子陈伦华那份厚重的爱。

　　农历十二月二十，是范雪森与妻子的结婚纪念日。这个日子在范雪森心里无比神圣。

　　1952年1月16日，农历十二月二十，年轻的范雪森牵起了爱妻的手，从此61年相濡以沫。而今，妻还在，范雪森却先走了。他曾说：“不能走在老伴前面啊，还要照顾她呢。”他是多么小心翼翼地看护着自己的身体，随身携带着各种药物，生怕自己倒下。然而，他还是先离开了，带着对妻子的那份牵挂和不舍。

　　40多年，不离不弃

　　“2012年1月17日。晴天有太阳。整天为陈伦华大便而弄得头痛，一天擦了不下20次，手上弄得一塌糊涂，真是哭笑不得。”

　　——摘自范雪森日记

　　61年来，他看着妻子的病情一年比一年重，内心的焦虑非常人可以想象。61年来，他挑起照顾病妻的重担，始终不离不弃，更不愿加重子女的负担。

　　早年，陈伦华在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中因受刺激而得病，常常无法控制地感到恐惧，走路都不敢迈大步。1968年，陈伦华就无法胜任工作，病休回家。

　　1970年，范雪森调往百桃公社工作，妻子也随之同往。当时，妻子能自理简单的生活，后来随着病情的加重，连生活也无法自理，记忆也变得混乱。从安兴到百桃，再到桐乡，妻子患病这40多年来，不论范雪森的工作调动到哪里，总是带着妻子。“一家子的事情忙里忙外，都是父亲一肩挑。”女儿陈建娟说，翻被子、缝衣服、补袜子，父亲样样都会，而且做得整整齐齐、妥妥帖帖。

　　2004年，又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陈伦华被确诊患上了淋巴癌。

　　为什么？病魔之手总是这样无情地蹂躏着原本就已经孱弱的身体？范雪森感到无比的难过。在妻子被送往嘉兴医院救治的20多天里，身在桐乡的范雪森食不知味，睡不安寝。20多天后，当陈伦华被转入桐乡市第一人民医院时，眼前的父亲让子女们吓了一跳。“父亲整整瘦了一圈，脸色极差。”女儿回忆。可想而知，他在家的日子是在怎样的担心中度过的。

　　妻子在桐乡接受化疗的日子里，范雪森每天坚持赶赴医院陪伴。而那段时间，偏偏天天风雨交加，但这根本阻挡不了爱妻心切的范雪森的脚步。出院后，范雪森又想尽办法，寻访来一张中医偏方，坚持整整三年时间每天三顿为妻子熬中药。子女们总说，母亲的病没有复发全靠父亲的坚持。他们也说，总以为母亲会先走，但没想到，先走的竟然会是父亲。

　　几年前，陈伦华又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特别是去年下半年开始，她的病情愈发严重，对大小便已经无法正确感知，每天晚上要换三四次尿不湿。此时的范雪森已经年逾八旬，腰痛、腿痛、胸痛……在范雪森最后几年的日记里，记者总是见到他在日记中提及自己身体不适，然后前往药店买药的情况。然而，每天晚上，只要听到妻子的声音，范雪森就顾不得年老体弱，起来为妻子护理。有一次，范雪森自己得了重感冒，发高烧，难受得不行，仍半夜爬起来照顾妻子。

　　子女们看着父亲这么辛苦照顾母亲，多次想雇个保姆，父亲却笑而摇头：“别人一定没有我照顾得好。”

　　幸福的定义，爱与尊重

　　“买了一只山龟……上午去第一菜场换土龟两只。”

　　——摘自范雪森日记

　　幸福对于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同，范雪森的幸福是什么？

　　许多人认为，长年照顾病妻，范雪森的生活一定是愁云惨雾。然而，恰恰相反，“父亲很乐观。”女儿说。的确，在翻看范雪森的日记时，字里行间似乎从来没有一丝埋怨，有时甚至记录着不少生活趣事。

　　在范雪森的日记里，常会提到网兔子、养乌龟这样的生活趣事。范雪森养龟已经有10多年了。他养龟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陈伦华补身体。“外头卖的乌龟不好，自己养的才好，有偏方作用，有营养。”范雪森说。曾有人提出来要花几千元钱买他养的龟，他都没有同意，他说：“这是给老伴吃的。”

　　对于吃这方面，范雪森一直十分关心妻子。“父亲很尊重母亲。”女儿说，每次买菜前，他总是问妻子：“我们今天买点啥吃？喜欢吃点啥？”妻子特别爱吃荤菜，不爱吃素菜，范雪森就变着法地做给她吃。为了做到荤素搭配，他还要连哄带骗让妻子吃下素菜。

　　陈伦华特别爱吃螃蟹，每每到了螃蟹上市的时节，家里的餐桌上几乎天天有螃蟹的身影。陈伦华很早牙齿就掉光了，范雪森就自己剥开蟹壳，用牙签一点一点挑出蟹肉，放到妻子的碗中。有时自己也咬不动了，就用剪刀剪开蟹壳，剔出蟹肉。看到妻子吃得喷香，范雪森则在一旁微笑。

　　老夫妻原本居住在南司弄，附近原本有一家梧桐丝厂，厂区边有一家做糕饼的小店。因为妻子特别喜欢吃这家糕饼店做的肉月饼，每到中秋节前后，范雪森就常到店里买肉月饼。2008年1月因城建而房屋拆迁，范雪森与妻子搬到了宝凤新城居住，而糕饼店也搬到了凤鸣西路上。尽管距离越来越远，范雪森还是会隔三差五地踩着自行车，穿越半个梧桐城区前去购买。“他甚至拒绝别人为他代买，原因是怕凉了不好吃。”子女们说，“要知道，父亲自己并不喜欢吃肉月饼。只是为了母亲。”

　　自己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妻子吃得好、吃得开心。如果重病的妻子连吃都不能够满足，那么范雪森该会多么难过。

　　范雪森总是非常尊重妻子的想法，哪怕他明明知道，妻子的脑海里就像藏着一块橡皮擦，把她的记忆擦得乱七八糟。重要的场合，范雪森总是带着妻子一起参加；尽管很少出门，范雪森总把妻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老两口坐在一起看电视，范雪森总是会问：“你想看什么？”有几回，当电视频道定格在戏曲台时，陈伦华会无意识地说：“这个挺好。”于是，范雪森就饶有兴致地陪妻子看。为了让妻子开心些，范雪森特意购买了一台收录机和一大堆越剧磁带，放给妻子听。其实，范雪森原本有一台收录机，自己喜欢听新闻，只是为了妻子，又买了一台。

　　这就是范雪森的幸福吗？范雪森是微笑着在做着这一切，带着对自己一生最爱的人的那种厚重的爱意做着这一切。“他很幸福。”人们说。

　　放弃与付出，不计回报

　　“今天开空调了。”

　　——摘自范雪森日记

　　短短六个字，在范雪森的日记中却是反复出现，而且是用红色的字标注。

　　范雪森本人非常节俭，2010年5月16日的日记中这样记着：“今天去买一双黑色新式球鞋价30元，这也是我一辈子买的价格最贵的球鞋了……”他的日记中常常提及开空调，可能是因为他认为这是件奢侈的事。然而，在子女们的记忆中，数九寒冬、炎炎夏日，母亲房间里的空调总是24小时开着。而别的房间里，范雪森却不舍得开空调。

　　在子女们的印象中，父亲很少出门旅游。有工作时，除非是工作需要，否则绝不外出，就算出去，能早一天便早一天回来。就算是退休后，单位组织退休职工旅游，他也从不参加。唯一的一次，是小儿子瞒着他向旅行社预订了去青岛、大连的旅行团，并善意地欺骗父亲：“不去钱就浪费了。”父亲这才出去旅游了一趟。

　　难道是范雪森不喜欢旅游？女儿摇摇头：“恰恰相反，父亲非常喜欢全国各地的风土人情。”他千方百计从报刊、杂志上收集各地的旅游资料。

　　然而，范雪森为了妻子和不影响子女们的工作，几乎放弃了所有出门旅游的机会。范雪森还劝慰儿女：“书上看更清楚，电视里看更好看。”

　　妻子患病这40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厮守与相伴。40多年来，范雪森或许从来没有听妻子夸过自己一句，或者说过一句感激的话。女儿曾经问母亲：“你看，爸爸真的不容易。”母亲却回答说：“我做不了，就该你爸做。”女儿如今想来，心里很不是滋味。

　　“父亲从来没有怨言。”子女们有时也会问自己：“如果我是父亲，能坚持这么久吗？”父亲弥留的17天里，子女们轮流照看着父亲和母亲。仅仅17天，他们就感到吃力了。“想想父亲真的不容易。”

　　范雪森的付出，儿孙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父亲的感召下，子女们耳濡目染，对长辈极其孝顺。尤其是对陈伦华，小辈们十分尊敬，每年过年，儿孙们都会包上红包送给她。在他的日记里就记录着这样一笔：“2009年1月25日大年夜。5点女婿接我们二老到新王朝吃年夜饭。女婿和两个儿媳各送陈伦华1000元，女婿加洋参丸一条，孙女、外孙女各300元给陈伦华……”

　　如今，就连曾孙们也懂得孝敬长辈，常常围着陈伦华喊“太太”，一去超市便拉着他们的妈妈买东西给太太。子女们对妻子的种种好，范雪森看在眼里很欣慰。他或许在想，即使自己先离开了，妻子也可以幸福地活着。

　　如今，范雪森已离开我们一个多月了，陈伦华始终不知此事。她只当丈夫在住院，见到女儿，她会问：“爸爸好点了吗？” 女儿便会回答：“好点了。”然后，偷偷转过身，擦去眼角的泪痕。

　　范雪森的心里总是装着家，总是装着病重的妻子。这一辈子总是想着别让妻子再受苦了。只要他可以陪着她，照顾着她，这就是他的幸福，这就是他的满足。这种爱太沉重，但他举重若轻；这种爱太辛苦，但他化苦为乐。厚厚的日记本里记载了太多的故事，记载了范雪森和陈伦华爱的箴言。范雪森一辈子也许从未说过“我爱你”，然而我们所有人都见证了“大爱无声”。

爱的箴言

黄薇 

我一直微笑着

有你的承诺

有你的守护

哪怕岁月沧桑了容颜

我也知道

有一个人

永远不会放开我的手

记忆于我，只是碎片

心灵于我，尤其脆弱

在我彷徨的时候

你总是拉着我的手

在我无助的时候

你的手抓得更紧

在我病了这40年间

你从来没有放开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承诺言犹在耳

我未死

你怎可先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