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的乌镇,没有公路,人们出入主要靠船只。纵贯镇区的市河刚刚拓宽改造,水深岸阔,于是,昔日进不了市河的客轮、货驳、拖船队成了经常性的过客,中间不乏夹杂着来回穿行的小船。
拓宽了的乌镇市河上新建起了五座桥,这些桥虽然继续沿用着老桥名,却都是大跨度的水泥拱桥或三跨平架钢梁桥,其中那座位于闹市区的北花桥就是一座三跨平架钢梁大桥。
北花桥的东堍属于商贸集聚区,周边的农民天天来此赶集,因而桥堍那宽阔的河埠前,总是停满了许多农船,若从桥上俯视或是隔岸远眺,这商贸集聚区还真有点如张择端笔下的“清明上河图”场面呢。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一场强劲的政治运动席卷着中国大地,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乌镇也毫不例外地陷入这场政治运动中。青年学生热血沸腾,工农群众斗志昂扬,一些好事者跟着起哄,平日少见大世面的居民纷纷怀着好奇心围观。
那时不知是什么缘故,同是捍卫“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造反派竟然闹起了派性,镇上的造反派中,一派的头目姓寿,是个搬运站工人,麾下人马被称为“寿派”;另一派的头目姓吴,是个电管站工人,于是人们就称该派“电派”。一时间,两派耍刀使棒地玩起了武斗。可人们哪里知道,在这场派性争斗中,一场导致十三人丧生的惨剧正悄然来临,而酿成这场惨剧的“舞台”正是地处闹市区的北花桥上。
那是在1969年1月27日下午,寿、吴两派在经历了多次拉锯式武斗后,“寿派”头头被“电派”所擒,正要用汽艇将其押往别处,汽艇停靠在北花桥东堍的河埠边。爱看热闹的人们奔走相告,谁也不愿错过这一难得的机会。不久,北花桥一带的围观者已是人山人海,为了能居高临下看热闹,北花桥上的人数特别多。因为汽艇停在桥的北侧,所以桥上的人又都涌向一侧,这桥哪里承受得了这等重量,加上受力不均衡,一场悲剧就在一瞬间发生了,只听得一声巨响,北花桥中跨钢梁塌入河中,桥上的人们随之掉入河中,一时间,河面上人头浮动,呼救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岸上的人们也呈现在一片惊叫声……
惨剧发生后,人们自发全力营救。那时正值冬季,由于天冷,许多落水者被救上岸后,不论男女一律送往附近的一家公共浴室。浴室里面正在洗澡的浴客们见有许多落水者被陆续送来,一个个只能狼狈地躲避、撤离。然而,这个规模不大的公共浴室尽管浴客全部撤离,但还是无法容纳下不断送来的落水者……
这次塌桥惨剧中,死亡人数多达十三人,有的是被淹死的,也有不少是被桥的钢梁和桥面水泥板压在河底而无法逃生致死的。我记得在当时,有一个还是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是我的邻居,平时水性很好,只奈被塌下的桥梁砸中而无法逃生。还有一位是教我语文的小学教师,她姓殷,也在这次惨剧中不幸丧生。
出事的当天晚上,天空刮着凄风冷雨,乌镇全镇陷入一片黯然悲戚的氛围之中。我被外公和姨妈从塌桥现场附近的人海中好不容易找到了,年仅九岁的我被“遣返”回家后,一直被关在屋子里遭受大人们的训斥。大约晚上八九点钟光景,忽听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原来是在桐乡县城工作的父亲闻讯赶来了。打开门,只见父亲浑身被雨水、泥浆湿透,身子冻得瑟瑟发抖。父亲迫不及待地冲进门来,见我没有在这次塌桥事故中掉入河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掉落下来,一屁股瘫坐在木椅上。原来,乌镇塌桥事故发生后,在外地工作的乌镇人都争着打电话到乌镇询问情况,以至电话被打到“爆线”了。焦急万分的父亲因为打不到电话,无奈之下只得撑着油布伞,冒雨摸黑从桐乡步行三十余华里赶到了乌镇家里。
次日一早,父亲又乘轮船回县城上班,当我送他到轮船码头时,看着远去的父亲,此情此景,如今想来丝毫不亚于朱自清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时光已经过去了四十余个年头,那些曾经亲历的往事,特别是那次塌桥事故,于我来说是多么地不同寻常。每每回忆起这段经历,总令我沉思再三,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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