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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对孤山

2019年05月20日 10:24   来源: 嘉兴日报-桐乡新闻    作者:徐玲芬

  逃离杭州

  这是一个深秋的早晨,省城杭州阴沉着脸,一点也看不见太平时候的可爱模样。丰子恺一行老小,行进在从拱宸桥去六和塔的路上。杭州,在丰子恺的感观里,由陌生到心痛,乃至心冷的过程里,渐行渐远。

  杭州可以说是丰子恺的第二故乡,中学时代在这里当过五年寄宿生,最近又在这里做了多年的寓公,城中的寓屋,朋友们戏称为丰子恺的“行宫”,直到抗战事起才匆匆从“行宫”撤离。

  对杭州,丰子恺是太熟悉了,但今天似乎有点不认识它了。眼前的杭州已非之前惯常见的模样:从前繁盛的街道,现在冷落无人;马路两旁的店铺都关上门,使人误认为阴历正月初,但又没有正月初所特有的穿新衣裳拜年的人和酒旗戏鼓之类。难得有几个本地人战战兢兢地走过,目光好奇;或者一队兵士匆匆开过,一脸严肃。

  这样的杭州,让丰子恺感到如此陌生。

  行了一程,西湖忽然在望,宝俶塔的姿态依然玲珑,亭亭玉立于青山之上,投一个清晰的倒影在下面的大镜子中。这分明就是往日周末丰子恺携儿女们从功德林散步时所见的西湖,是陪着良朋登山临水时所见的西湖,是背着画箱探幽览胜时所见的西湖。如今在仓皇出奔中再见它,在颠沛流离中和它告别,丰子恺的内心觉得非常惭愧,不敢仰头正面看它。他悄悄地摸出一块手帕来遮住了脸,偷偷地滴下许多伤感的热泪。

  辞家以来,丰子恺从没有流过泪,今天却哀而出涕,无所适从。西湖啊,如一个天真烂漫的婴儿,不理解环境的变迁,不识得人事的沧桑,依然作笑颜,使人仍觉可爱。但在这风雨满城浩劫将至的时候,这姿态越是可爱,越是令人伤心。

  此时的杭州,又让丰子恺感到如此心痛。

  走到南山路,忽遇空袭警报,丰子恺他们一群人各自逃命。远远听见炸弹爆发,兵士说是炸钱江大桥。幸而大家无恙,于下午2时许,会集于六和塔下的一所小茶馆内。坐在这小茶馆内的三小时,使丰子恺永远不能忘却。在这里,他尝到了平生从未尝过的恐怖、焦灼、狼狈、屈辱的滋味。

  丰子恺一行又疲又饥,走进仅此一家还开着的这个小茶馆,店门口还有一个卖油沸粽子的小摊。他们泡了几碗茶、吃了些油沸粽子就开始找船,先问茶店老板,谁知这老板却趁火打劫,让老板娘扮作船家串通了骗人。当老板的奸计被识穿,便对丰子恺他们下逐客令:“我们要关门了!你们马路旁边坐吧!”

  幸亏平玉和章桂来了,他们带了一个船户来,讲定开到桐庐,付他25元,便去通知家人上船。回到茶店,付茶钱时,丰子恺看见老板脸上凶相已经不见,显出颓唐的颜色,大约他失败之后对于刚才的不仁已经后悔了,他收茶钱时,丰子恺又瞥见他的棉袄也是褴褛,想到他的不仁也是贫困所迫,便深深地叹息:“人世是一大苦海!我在这里不见诸恶,只见众苦!”

  这时的杭州,让丰子恺感到心里冰凉,无限悲哀。

  下午五时,正欲开船逃出这可怕的杭州,忽然原本找来背老太太的阿芳又被兵士拉去挑担了。船停在江边等候时,忽然一个军人跳上船头来借船摆渡取物。等到兵士取物完毕,把船撑回岸边时,阿芳已蒙兵士放回。连忙开船,等到船离一二里,遥望江干六和塔可以入画的时候,丰子恺的心里才踏实些。

  夜深了,满船的人都劳倦入睡,全船静悄悄地,惟有船老大在暗中撑着这一船劳倦的难民,向钱江上游进发。半夜里,丰子恺在睡梦中听见船老大与平玉在争执。船已经停泊,原本讲好的25块到桐庐,船老大坚决不答应,不高兴开船了。平玉低声下气说了许多好话,并答应一到桐庐,一定向亲戚朋友借来送他45块钱。平玉满口好话,伴了船老大一同下船,船又开了。

  船到桐庐,已是次日晚上10点半。丰子恺他们去找旅馆,一连问了好几家都没有空房,计无所出,只得去迎薰坊投奔马一浮先生。当时已晚上11点钟,原不该惊扰马先生,然而这回竟惊扰了他。炮火的暴力,使丰子恺越礼于内心所尊敬的人,过后思之常觉抱歉。

  往日在杭州,丰子恺的寓所在马一浮家的近邻。然而也不常去访,去访时大都选择阴雨的天气。因恐晴天去访,打断马先生的诗兴或游兴。丰子恺每次从马先生家中回出来,似乎吸了一次新鲜空气,可以继续数天的清醒与健康。数天之后,又为环境中的恶浊空气所困,萎靡不振起来。“八·一三”前,丰子恺离开杭州后,不曾再吸过这种新鲜空气。这一天半夜里,却带了满身的火药气与血腥气而重上君子之堂,自觉非常唐突。丰子恺在灯光下再见马先生,原本的忧愁、疑惑与恐惧,不久就被马先生的慈祥、安定而严肃的精神所克服。马先生邀请这一船难民立刻上岸,到他家投宿。一船老幼难民,像侵略军一样,突然占据了马先生家的一楼及一厢。丰子恺全家在马一浮迎薰坊打搅了四天,终于找到了新巢。


编辑:潘竞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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