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

　　当我细心地为母亲梳理一屡屡银丝，不禁感慨母亲真的老了。当年那个年轻严厉，常手拿教鞭的小学教师；那个拖着三个孩子，逢年过节不停歇抡着双手织衣、炒菜的母亲；那个身着旗袍，走在舞台中央手持团扇参赛的老年大学学子；还是那个耄耋之年背着老式单反只身前往新疆旅游取景的叶奶奶。如今母亲侧卧在病床里毫无表情地看着我，一口口机械地吃着我为她准备的晚饭，双眸时而有神注视，时而空洞，也许是在回忆着什么抑或是思考着什么。

　　在手的世界里，有勤劳的手、懒惰的手、致富的手、灵巧的手，然而我所写的，是我母亲的手，一双本属于文人的手，却兼具严厉、贤惠、聪慧、灵感等所有因素于一体的双手。

　　还记得小的时候，她的手并不细腻，因为生活的艰辛，因为那个时代的特殊环境，手上都写满风霜和生活的痕迹。过年是童年最令我开心的日子，那也正是妈妈最忙碌的日子。除夕之夜，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总为我们准备一大桌的美味佳肴，那时候炒的菜，基本都是用的猪油，加那么一小勺的白色固体，出锅时的菜肴味道格外香，所以直到现在家里做菜还保持着这个习惯，唯一缺憾的是，菜里少了从母亲贤惠的手中落下的母爱的味道。可等到母亲坐上桌台，不是盆底朝天就是菜上已经覆了一层白霜，但是面对残羹冷炙母亲从未有过怨言，总是一只手托着下巴笑着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还记得小拇指上有红肿和龟裂，想来应该是冻疮。

　　饭后，家里有做汤圆和年糕的习惯，一家子围在一块，看着母亲揉面裹馅儿，父亲斟着小酒念着诗，我跟姐姐弟弟都笑开了花，不出一会，白里透红的糖年糕，白白糯糯的汤圆就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都会争先恐后的想要捏捏年糕，戳戳汤圆，母亲就用沾满米粉的大手点我们的鼻尖儿，等我们互相望着对方看到鼻尖上的米粉圆圈，都捂着肚子大笑，清澈的笑声回响满屋。大年初一吃着母亲亲手做的糕点，特别香甜，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那时候天黑了，家里没有电，全家老少都进入了梦乡，母亲则点起了煤油灯，开始为三个孩子年初一的新衣裳起针走线，那时候的我，只顾着穿新衣裳、新裤子，却不知它们何时完成，如何完成的。煤油灯下昏暗的房间，床上安静躺下的孩子们，桌边的女人，拿针的双手，应该是当时最温馨的画面了吧。正是那双勤劳的手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

　　后来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也有了各自的家庭，自己也当了母亲，这才知道，那是一份感情的延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生命如花，绽放于苍老的枝头，母爱的延绵，生生流转不息，那时的身影在儿女身上重现。转眼，已到八十岁的母亲，依然活力矫健，那一年，她花了一整年的时间，为子女制作了珍珠手拎包以及两大盆干花盆景，干花盆景就在外孙和外孙女的婚礼上成为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当时也感动了不少人，一针一线，一枝一瓣，栩栩如生，花朵格外娇艳欲滴，绿树格外生机勃勃，让每个人心中幸福的指数到达了最高峰。

　　握紧母亲的手，我真切看到了另一双“母亲的手”。最近看到很多也年近耄耋的老人来我母亲床前，看望着他们的老师，我的母亲。她们大多是五十年代我母亲扫盲班的学生，我的母亲用她那双粗糙而灵巧的手让她们摆脱了文盲，还有更多像我母亲一样的老师整整解放了一代“母亲”。而今的我也早已是两个儿子的母亲，我握着母亲的手，仿佛也正在默默的接过母亲的手。我也早已经成为一名幼儿老师，我的母亲用她那双智慧粗糙而灵巧的手解放了一代文盲，培育了我们三个孩子，撑起了我们这个家，我也正用我这双“母亲的手”为我的学生、为我的孩子绘出他们的未来。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时代，但是我们都有一双“母亲的手”。

　　恍惚之间发现眼前的母亲也正笑着看我，空洞的眼神已经变得炯炯有神，我此时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心里猜想到：妈，您一定也跟我一样，想起了从前的往事吧。六年了，一个好强、坚毅不屈、勤劳吃苦，温柔慈祥的母亲在这里躺了六年，六年前由于中风的她失去了一半的自由，更失去了那只母亲的左手，在结束每天的探望，最后和母亲道别时我握住了她的手，并默默的祝福道：安心养病，要有耐心和信心，有我们所有人的关心和照顾，您一定会慢慢的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