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吃香菜

　　周末，我请父亲在外“打牙祭”。

　　“待会儿，你帮我调蘸酱，里面不放香菜！”父亲把背靠在椅子上，伸出右手掌轻轻挥了一下，闻言我楞了一下，但很快地转身为他拿酱料去。我知道，天气一冷，他这手腕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一个小小的炉灶冒着蓝幽幽的火焰落在我和父亲面前。小餐馆里的服务员手脚麻利，她们刚两三趟来回，就把我们点的一碟碟食材都安顿好了。我正暗自感叹着厨师刀功了得，竟把牛肉切得薄如蝉翼，锅里的骨汤也熬得极够火候，诱人的奶白色、伴随着一股鲜香扑鼻而来。我正扭头准备催父亲赶紧下著烫菜，不曾想他竟先对我冒了这么一句。

　　不放香菜！？与父亲共处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吩咐我。

　　我重新落座，眼前的父亲一派悠闲自在，慢悠悠地将食材放进火锅里，顿时，满屋子都是香气。我在烟雾缭绕中思考起来：为何，我以前从不知，父亲不吃香菜？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不挑食，至少，在我妈面前，她煮啥，他就吃啥，菜里的各种配料：葱姜蒜茴香、香菜，他可从来都没嫌弃过。有时候，甚至他连剩菜的菜汁拿来拌饭，呼噜呼噜一搅拌，他张开大嘴，几口就能把米饭扒拉精光。

　　这跟他开诊所有关——父亲是我们那里有名的诊所大夫，白天黑夜都有人过来看病，因此，每逢吃饭的时候，他刚坐下端碗，家里的门铃就“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没办法，他得先去替别人看病，往返几次之后，全家老小都吃饱了，他呢，只能摸到最后吃菜汤。

　　我依稀还记得，母亲最初是特意给他留了菜的：她把热乎乎的菜盛在小盘子里放电饭锅里热着，要等他忙完了吃，不过，试过几次之后，父亲就不乐意了，因为啥？小馋猫们总盯着父亲的“小灶”呗！我和弟弟妹妹们老觉得，妈留给爸的菜就是特别绿、肉也特别大块，所以，吃饱饭的我们，常常缠在“独自围桌”的父亲碗边，等着他给一块肉吃！

　　那会儿，父亲又好气又好笑，于是，他无奈地跟母亲说：“装大盘子里头一起吃吧。”其实，如此这般的“一起吃”，最后父亲吃的多半还是菜汤！他觉得我们正在长个头，多吃点没错！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父亲曾经为了我们选择了“不挑食”，今日，他终于恢复了“自我”。从进餐馆之后点菜，到叫我拿蘸酱，我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我的老父亲！一个壮健、黑发的中年人，在我不知不觉中渐渐老去，曾经一家团圆的我们，转眼已经各奔西东，母亲走了，弟弟妹妹们外出求学，已经成家立业的我，终究还是偶尔才抽出空过来陪他。我的父亲，原来，一直在踽踽独行……

　　思及此，我食不知味，只能默默地捧着碗，看父亲夹菜。没有了“香菜”的阻碍，他的胃口似乎一下子好得不得了。“儿啊，你带爸出来吃饭，我很满足。”他笑着说。

　　然而，我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永世难忘：这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父亲突然没了兴致，一个布满斑白头发的脑袋就这么低下去，久久不愿意抬起来。我听到他在小声嘀咕：“可惜你妈不在。以前，她煮火锅老放香菜，那味道浓啊......”

　　唉，我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