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生护心师生情

　　1948年丰子恺摄于福建泉州弘一法师生西处。

　　1916年，弘一法师

　　李叔同摄于浙一师。

　　弘一法师与丰子恺的师生情缘，在跨越半个世纪的旷世巨作《护生画集》中，达到了顶点。

　　弘一大师诞生于1880年。弘公五十岁时，丰先生画护生画第一集五十幅为他祝寿，弘公六十岁时，丰先生又按整寿年龄数作六十幅护生画。弘一法师收到第二集后，写信给丰先生说：“朽人七十岁时请仁者作护生画第三集，共七十幅，八十岁时，作第四集，共八十幅，九十岁时，作第五集，共九十幅，百岁时，作第六集，共百幅，护生画功德于此圆满。”丰先生向老师发愿：“世寿所许，定当尊嘱。”

　　丰先生在护生画集前言中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护生者，护心也。去除残忍心，长养慈悲心，然后拿此心待人处世”。《护生画集》原是非卖品，欢迎翻印的。第一集1929年由开明书店出版后，佛学书局、中国保护动物会、大法轮书局都发行过。1949年丰先生从香港带回第三集后就交大法轮书局出版，这两集的原稿都由书局的主人苏慧纯保存着，但第一集只有文稿，缺了画稿。第二集也是由开明书店出版，佛学书局和大法轮书局发行过的，但原稿(无论文稿或画稿)，都已遗失。奇迹就在这时出现了。

　　有一位名叫朱南田的先生，业余爱好书画，又擅长诗词。他十分爱好丰先生的作品。1960年，丰先生就任画院院长的消息在报上公布后，通过画院转信认识了丰先生。有一回，朱南田告诉丰先生：“新中国成立后，我偶在广东路古玩商店看到李叔同丰子恺两先生合作的《续护生画集》手稿，出自敬慕，决心购下珍藏。这份手迹书画共六十页。索价一百六十元，后以九十六元成交。我手头拮据，先付二十元定金，而回家筹措未竟，只得卖去家具三人沙发椅一张，才勉成其事。”

　　朱南田又说：“原稿原由嘉兴范古农居士之亲戚保存，后其人死，子侄作废纸卖与旧货摊，幸为彼所得。可见私人保藏之不可靠。此原稿在上海，不知缘何流入嘉兴。”朱南田讲了这件事，丰先生听后十分兴奋，那时护生画集已在新加坡出版第四册(文字部分由朱幼兰先生书写)，正愁前三册原稿分散遗失。他便把觅得第二册原稿之事写信告诉广洽法师。

　　这件事，实在是种种因缘的凑合。试想：如果第二集没有到朱南田先生手里，如果朱南田先生没有认识丰先生，《护生画集》头三集就永远无法团圆了。这真是“佛力加被”，是弘公在天之灵在暗中保佑着，促使这一浩大的“工程”圆满完成。

　　弘公保佑的还不止这件事。《护生画集》第五集原来应该在1969年出版的，丰先生却提早在1965年(“文革”前一年)上半年就画好，请虞愚先生写了文字部分，寄交广洽法师于同年9月就出版了。如果晚一年到1966年，丰先生便忙于应付批斗，怎么可能完成呢！

　　但更稀奇的事还在第六册。想必又是弘公在冥冥之中示意他的忠实的弟子：“余年无多！”丰先生毅然决然地在1973年(逝世前两年)筹划起第六集的材料来。1973年，全国正在忙着“批林批孔”。护生画，完全可能被认定为“封资修”而招来灾难，因此全家反对。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丰家楼下的房子被无理占据，全家人只能挤在楼上，丰子恺提出让他睡在阳台上，就睡一张无法伸直身体的小床。他需要一个小小的清静环境，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决心在这里悄悄完成《护生画集》第六集。

　　但在当时混乱的环境下，有关书籍损失殆尽，缺乏画材。一天，他与朱幼兰先生谈及筹划护生画第六集的事。朱幼兰是丰子恺的一个学生，也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他毅然同意与丰子恺合作完成护生画第六卷。回家后，朱幼兰在尘封的旧书中找到了一本爱护动物的故事书《动物鉴》，就给丰先生送了过来。丰先生立刻动手，认真选材构思，每天清晨天没亮就起身，在昏暗的灯光下伏案作画，这样，既不影响家人，又能够避开造反派。

　　不久百幅护生画圆满告成。他将画稿交给朱幼兰，低声说：“绘《护生画集》是担着很大风险的，为报师恩，为践前约，也就在所不计了！”朱幼兰深感先生的为人，时时想到别人的安全，唯独不考虑自己的安全，就毛遂自荐说，我是佛门弟子，为宏法利生，也愿担此风险，乐于题词。于是《护生画集》第六集的书画，在艰难的岁月和政治环境下，提前于1973年完成了。再过两年，丰子恺西逝，在安详舍报之前，以护生六集的夙愿，前后经过近五十年，终于圆满完成这部旷世巨作。

　　新加坡广洽法师于1978年飞到上海，在机场看到丰子恺的女儿丰一吟后，第一句话就问：“你父亲的第六集《护生画集》完成了没有？”当知道完成了，他很高兴。大家筹划如何把这一集原稿带出去。广洽法师决定随身带。他说佛会保佑的，弘公在天之灵会保佑的。丰先生和朱先生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完成这项大事，一位法师带一套保护生命的书画册，一定会顺利出境！

　　1978年10月12日，广洽法师果然将《护生画集》第六集的原稿安然带到了新加坡。把从第一集到第六集全部原稿都交给香港的时代图书有限公司，于1979年10月顺利出版。

　　这套《护生画集》从1929年出版第一集，到1979年出版第六集，整整半个世纪！在丰先生的生涯中，这是最伟大的“工程”。从第一集的50幅，第二集的60幅……一直到第六集的100幅，总共450幅护生画，450篇护生文字，由弘一大师、丰子恺、叶恭绰、朱幼兰、虞愚五位描绘书写合力完成，如此洋洋大观，世所罕见！而广洽法师把护生画集原稿带出境，让广大读者都能见到这部巨著，也是功不可没！

　　(本文摘自即将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的《星河界里星河转》一书，由上海市丰子恺旧居陈列室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