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老感君三代情

　　1919年初丰子恺夫妇结婚时摄于上海。

　　1984年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桐乡人民政府作出一个重大决定——在丰子恺祖居地按原貌重建缘缘堂，经过一年多紧张的建设，于1985年9月15日缘缘堂竣工落成，落成典礼在石门镇隆重举行，那天，嘉宾如云，万人空巷，典礼活动盛况空前。

　　我国卓越的佛教领袖、杰出民主人士，社会活动家和书法家赵朴初居士为新建的缘缘堂送来了墨宝。赵朴初是丰子恺的挚友。一年前，他得知缘缘堂要重建非常高兴，即作贺诗一首，并挥毫写成条幅。诗云：

　　恺翁作画有殊征，笔下常存恻隐心。

　　世界缘缘无有尽，三生松月庆堂成。

　　条幅后面还有题款：“余曾向一吟同志假得子恺先生所作《青松明月长如此》图，留观三年甫寄归；而喜得缘缘堂重建落成之讯，因拈一偈为贺。公元一九八四年岁次甲子之冬，赵朴初。”全文含意深邃，笔迹清逸隽秀，表达了他对丰子恺先生的深情厚谊。赵朴初的这一墨宝，现被陈列在丰子恺故居“缘缘堂”。赵朴初在条幅中的题款给我们讲述了他与丰子恺三代人的一则动人的故事。

　　赵朴初与丰子恺相识较早，因为都是居士，与佛有缘，同道者也同心同德。赵朴初对丰子恺的漫画一直是推崇备至，对丰子恺漫画的结集出版也多加关心。然而因种种原因，赵朴初一直无缘收藏丰子恺的漫画真迹。直到丰子恺去世多年后的1981年冬天，新加坡高僧广洽法师前来北京，与赵朴初相见，闲谈中说及此事。陪侍广洽法师的是丰子恺的幼女丰一吟，广洽法师便问一吟能否赠送赵朴初一幅丰子恺的漫画，一吟欣然应允。事后，丰一吟犯了难，心想：自己虽一直随侍父亲身边，但几经变故自己手中竟没有父亲的画作，她突然想起她的女儿小明倒保存有公公的漫画。于是丰一吟征得小明同意，在其藏品中选了一幅寄给赵朴初。这幅丰子恺题名为《松间明月长如此》的画作，仿唐代大诗人王维《山居秋暝》诗意而作。王维的原诗为：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茶事图的画面是秋夜月明之时，一株苍劲的古松树下，一对夫妇悠闲地坐在一张方桌两边，一个孩子凭着曲折的回廊。三人正在欣赏远山近水。这幅画的风格一如丰子恺的其他漫画，线条简洁明快，画面清新自然，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个情趣盎然的古诗境界。我们不知道丰子恺当年创作此画时是否想到了茶道，但他在经意或不经意之间，确实把中国传统茶道的底蕴表达得淋漓尽致。因为在画中的方桌上，丰子恺特意勾画出了一把茶壶，画中两人正在品茗。此壶一添，凭空增加了许多意境，真可谓画龙点睛。从整幅画来说，意境深远，自然山水美韵洋溢，一把小小的茶壶，尽显天籁之声，体现出空灵寂静、契合自然的大道。正是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更值得一说的是，赵朴初收到此画后，非常高兴。他欣赏再三，又为此画赋五绝一首：“明月松间照，天伦物我均。抚兹一幅画，感君三代情。”他在复信中将此诗附赠丰一吟，除致谢意外，还说此画借观三年后当原璧奉还。丰一吟收信得诗后也是欣喜不已，美中不足的是这首诗写在信纸上，字太小不能悬挂观赏。她想，朴老长于诗词且书法名扬海内外，何不求其将此诗写成条幅，二美兼得。于是，丰一吟写信给赵朴初说了这一想法。不久赵朴初即回信说，他已将此诗题写成一幅诗堂，并说三年满期，画将璧还。果然不久，赵朴初托人将画从北京带到上海还给了丰一吟。让丰一吟惊喜的是，原画已装裱一新，还新加了赵朴初亲笔书写的那首五绝，题诗之后尚有一段长跋，详细说明此事的缘由：“余爱子恺先生护生画，曾向一吟同志乞其集外遗稿。一吟商之其女，以此画见怡，盖曩年恺翁为外孙女所作者。余报以此诗，且言将璧还。今已留观三年，当践宿诺矣。遂题诗而寄归之。”丰子恺的漫画，早有盛名；赵朴初的诗书，堪称大家。合璧之作，可谓艺德双美。

　　中国传统的茶文化与禅文化历来是高度融合的，所谓的“茶禅一味”“茶禅一体”，茶境的清、和、静，禅意的淡、定、慧，茶与禅的二位一体，水乳交融，都是追求精神境界的提纯与升华。单纯简朴的心德，温柔庄严的慈悲，平等有情的智慧，丰子恺的漫画和赵朴初的诗书正是集中体现了二位居士高尚的宗教情怀和艺术人文精神。“抚兹一幅画，感君三代情”，“世界缘缘无有尽”，多少年过去了，每每提起此事，丰一吟都感慨万分，丰家的第三代小明更是崇敬朴老的高风亮节，曾对朋友说：“朴老，真君子也！”

　　(本文摘自即将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的《星河界里星河转》一书，由上海市丰子恺旧居陈列室供稿)

松间明月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