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梧桐是棵故乡树

　　微微落雨的日子，站在凉亭之中，听到成群的飞鸟回巢时的鸣叫，抬头看到很高很高灰蓝的天色，几阵风吹过，梧桐的叶子被吹落在地。寒意渐浓的十一月，花朵逐渐凋零殆尽。枝干挺拔高大、点缀焦黄色彩的是梧桐。

　　梧桐的名字很多，又叫青桐、桐麻。“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诗经》当中就已将梧桐提及。《庄子》中也曾提到梧桐，“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梧桐早先就受到了关注。唐代诗人也写了很多与梧桐有关的诗句。例如白居易的《空闺怨》:“寒月沈沈洞房静，真珠帘外梧桐影”，李商隐的诗句“梧桐莫更翻清露,孤鹤从来不得眠”等，用梧桐来表达内心的痛苦和对过往的深深悼念。宋代李清照更是在“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愁情里百转千回，对挚爱之人的思念深深地寄托在梧桐的枝干中、叶脉里，在时间的温情里脉脉流动。

　　然而，在漂泊在外的南方学子眼里，在我的心底，雨天的梧桐是棵故乡树。古人就有将梧桐栽种在自己庭院或井栏边上的习惯，梧桐也因此有了“庭梧”、“井桐”的别称。我记得小时侯奶奶的院子里就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

　　梧桐在夏天是绿色的，浓翠的绿，惹人驻足。我常在树下流连忘返，喜欢音乐的人也许会想到桐琴，桐琴之音不胜凄悲，在民歌当中有所应用。喜欢文学的人则可能会想起丰子恺的散文《梧桐树》，丰子恺是画家，散文写作里也注意色彩的浓艳明淡。他看到秋天的梧桐便想起了古人的诗：“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然而要使落叶重新变绿已再无可能，就如世间万物一经生发要想复原何其困难。

　　早先年间，散学归来的我总是在晚饭花开时捧着竖笛，在梧桐深深浅浅的树影下咿咿呀呀地吹笛。奶奶会将一碗酱色的梅干菜，几根嫩生生的黄瓜条，自家种的鲜嫩紫茄，几碗热饭以及小菜，在日影将散时摆上桌头。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也不乏生气。年复一年的日常，夏天落雨，冬天飘雪，春天踏青，秋天摘果。温情始终紧紧拥抱着这块土地，村头村尾到处都充盈着娓娓的乡音。梧桐树的枝干粗了又粗，它无比忠诚地记录了乡间的一切。

　　然而随着童年记忆和白衣年代的逝去，它们一同都被扔在了江南的梦里。梧桐无人问津，裸露着苍老的枝干，无语的沉默中似乎在用心咀嚼着过往烟云。我很想问问它，是否有那么一两寸时光，曾镶嵌进入它的生命里？

　　此刻，雨落在眼前的梧桐叶上，滚动的水滴映照出深浅不一的纹路，折射出微微的亮光。早先被岁月积淀的时光在梧桐树下蔓延。何为“见梧生情”，多年以后的回望或许触动的是长大了的孩子早已粗糙的内心吧！中国诗人总爱将梧桐写入他们的诗歌中，“去日桐花半桐叶，别来桐树老桐孙。城中过尽无穷事，白发满头归故园”，有时村里几位识字的老人会望着刻在墙上的古诗轻轻念叨，神色中透露着几许我不能理解的情怀。小时候不懂的事情，长大都明白了。可是长大后的我，犹如浮萍般在外间飘荡多年。

　　屋门外的梧桐依旧，可我栽下的草茉莉还在吗？我的迎春花可好？鲜红色的茑萝花是否依旧攀附着其他生命顽强地生长？在那片小小的土地上，有没有什么不知名的草或是树在里面悄悄生长，然后默默死掉。阴晴雨雪里流逝的是源源不断的日子，在这些不间断的日子里，我挚爱之人的青丝变成了银发，听过的童话故事中的青蛙也逐渐老去，白雪公主也变得白发苍苍。

　　雨依旧微微，丝丝的寒风确是使我有些凉意了。今日天色深远沉静，童年的梧桐，我们凝望的是同一片天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