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也是儿童文学的开拓者

　　和大多数出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读书人一样，我阅读茅盾的作品，是从编入语文课本里的《白杨礼赞》开始的，进而读到他的小说代表作《子夜》《林家铺子》。在我的认识里，他是与鲁迅、郭沫若并驾齐驱的革命文学家。直到有一天，偶然买到了一本好书，不啻为我打开了一扇文学的窗口，使我对茅盾先生在我国儿童文学领域里的卓越建树有了全新的认识，可以说，茅盾先生是当之无愧的儿童文学的先驱者、开拓者。

　　这本值得一提的好书就是由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孔海珠老师主编，少年儿童出版社1990年11月出版的《茅盾和儿童文学》。我买到的还是沉甸甸的一部精装本，有五百五十五页，从版权页上看，仅印两千册。书中按照文章类型收录了茅盾先生在儿童文学园地中的创作成果，依次为“科学小说·科学小品”“童话·神话”“希腊神话”“北欧神话”“小说·散文”“评论”。这些作品的写作时间几乎贯穿了茅盾的一生，对应着作者不同时期的身份和旨趣。有署名“雁冰”独立创作的科学小说，亦有以“茅盾”笔名翻译的安徒生童话《雪球花》，还有作为新中国文学泰斗在百废待兴的改革初期为发展儿童文学事业鼓与呼的讲话。从题材上看也是包罗万象，有根据中外民间故事编译撰写的童话，有向少年儿童介绍科学知识的科技小品，也有关于儿童文学作品的评论文章。从茅盾先生的文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代文坛大家蓬勃旺盛的创作活力，感受到一颗心系儿童、着眼未来的赤子之心，也能看出他在文学探索中逐步形成自己世界观、价值观的思想历程。

　　记得周作人先生曾在文章中直言不讳地对儿童文学创作发表自己的观点：“大抵在儿童文学上有两种方向不同的错误：一是太教育的，即偏于教训；一是太艺术的，即偏于玄美。教育家的主张多属于前者，诗人多属于后者。其实两者都不对，因为他们不承认儿童的世界。”读茅盾先生的早期儿童文学作品，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始终贴近儿童的世界，以儿童的视角、儿童的思维、儿童的语言来阐述人类社会的常识与常理，从一开始就避免了周作人所抨击的两种错误方向。比如，茅盾先生早年编译撰写的十七本童话故事集，在内容上涵盖了古今中外的多种题材，视野开阔，知识面广，生动有趣，启迪心智，使儿童乐于接受，在形式上不拘一格，大胆尝试中国白话小说与西方童话故事相结合的语言风格，并创造性地把科学知识融入到童话中，使之更加符合儿童的口味和兴趣，在五四新文化运动那样一个破旧立新的社会转型期，无疑具有先驱者的意义和价值。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的编者孔海珠老师与茅盾先生渊源不浅。出生于1942年的孔海珠老师，是著名出版家、作家孔另境先生的长女，熟知中国现代文坛的人都知道，孔另境就是茅盾先生的夫人孔德沚的亲弟弟，当年他作为茅盾和鲁迅之间的联络人，亲身经历过现代文坛的很多大事件。孔海珠老师自幼受到家庭环境的熏陶，作为茅盾先生的外甥女，能够近距离接触这位文坛巨擘，在茅盾研究领域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本书的书名就是茅盾先生亲笔题签，孔海珠老师在该书《前言》中写道：“集子编选之初茅公还在世，他同意了这个编选计划，并亲自审阅选目，……更令人感动的是茅公病危前夕，还亲自为此书题了签，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和鞭策。不过，我还不敢自信这本书已经编选得很得体，已经符合他生前的要求。” 2016年5月14日，一个晴朗的星期六，孔海珠老师应邀在上海长宁区图书馆开讲《鲁迅葬仪八十年》，我将自己收藏多年的孔海珠老师的几部著作带去讲座现场，请她签名留念，其中就有这部《茅盾和儿童文学》。孔老师见到这本出版于二十六年前的旧书十分感慨，回忆了图书出版前后的人和事。谈到尽兴时，我递上一只毛笔，翻到书前空白页，请她签名留念。她略略沉吟，提笔写下一段话：“茅盾先生是儿童文学的开拓者，他的儿童文学作品脍炙人口，推荐给孩子们。孔海珠题，2016年5月。”孔海珠老师的字十分潇洒漂亮，使这本书锦上添花，平添光彩，成为我藏书中的挚爱。

　　茅盾先生发表第一部儿童科学小说《三百年后孵化之卵》时，不过二十一岁，是商务印书馆的年轻职员，他抓住人生中的难得机遇，遵循内心深处文学兴趣的召唤，开始了自主自觉的创作实践，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就。1981年1月26日，已届耄耋之龄的茅盾先生，与几位文坛老友在《人民日报》联名发表散文《想想孩子们吧！》，在改革开放的春天，播下一粒儿童文学的种子。两部作品相隔六十四年，却有共同的一个理想贯穿其中，那就是把爱给予儿童，给予民族的未来和明天的希望，我想，这就是茅盾先生始终不变的一颗赤子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