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气

　　跟母亲说明天去看望她，电话那端瞬间响起银铃般的笑声。“银铃般”三个字用在八十多岁的母亲身上并没有多少夸张的成分，一把年轻时可以稳住乡村越剧舞台的好嗓子有超越年龄的清亮很自然，尤其在母亲心情愉悦时，这种清亮更加显山露水。

　　母亲说一早会把笋买好等我去剥。十几天前说过的事，母亲竟然牢牢记住了。我一边恋着笋味儿，一边呢，也想跟母亲唠嗑点她感兴趣的事，便脱口说了句今年我来帮着剥笋。母亲似受到了重托一般，精神很振奋。

　　从如何精挑细选黏着泥土的笋，到下锅煮时火候的掌握分寸，再到晒至什么程度，母亲有丰富的经验。母亲晒的笋干似黄非黄，似绿非绿，呈半潮状态，隐隐约约感觉笋的青春还在。笋干被细心地装进一只只保鲜袋，用棉线捆得紧紧的，每个女儿都有份。母亲嘱托我们放冰箱冷冻柜，煲汤、炒菜时切一点进去，无比美味。母亲去年与父亲一起剥了几百斤，手剥得红肿，可知晓我们都特爱吃，乐此不疲。

　　干这事时，母亲整个人很利索，充满底气。

　　儿子去看外婆，回来一直嚷嚷吃撑了吃撑了，说外婆一个劲地劝他吃这个吃那个。母亲做的那几只拿手菜儿子是完全无力拒绝的。吃了清炖鸡肉又吃酒后肉，吃了红烧排骨又吃油爆虾……挨到后半晌，胃才有机会歇息。趁这档口，母亲偷偷溜出门，回来时，手里拎着满满的一袋削好切成小节的甘蔗，笑意盈盈。儿子心里惊了惊，瞧这架势，新一轮的战斗又要打响了。

　　那个夜晚儿子的胃翻江倒海。他苦笑着说不敢去外婆家了，可马上又改口，怎么可能不去呢！儿子懂事，知道这是外婆爱他的方式。这种方式有点独特，但在母亲心里，是最好的，也是最擅长的，愈擅长，底气愈足。

　　做有底气的事，母亲完全没有那种笨拙感。近几年母亲在很多事上有了笨拙感。譬如手机上忽然出现一个陌生电话，接呢还是不接，她会犹豫再犹豫。譬如我们在说一些新奇事儿，她糊里糊涂地听着，却怎么也插不进话，偶尔也能听明白些，又担忧自己说不到点子上，悻悻然放弃。再譬如……总之这样的事说不尽道不完了。母亲在惶恐中煎熬，眼里的落寞慢慢地聚成了一束木讷。

　　母亲的底气一半缘于自身的实力，另一半离不开小辈们的信任、尊重还有诚心诚意的赏识。今后的日子里，实力必定会越来越弱，而信任、尊重与赏识，在我们的努力下，必将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