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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

我的母亲梅桢

2018年03月07日 08:51   来源: 《钱江晚报·今日桐乡》    作者:朱建平

  梅桢并不是我母亲本名,她1931年出生于嘉兴新丰镇一个望族梅家,家中共有四姐妹,外面都叫“梅家四小姐”。元字辈,母亲排行老二,原名梅元芳。外婆虽不是正室,但四姐妹还是得到了平等的对待,父母宠爱,环境优越。

  原本以为生命轨迹会一直这样圆满下去,直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母亲也告别了安稳宁静的小岁月。

  母亲的青春,其人生的黄金时代,其实重合了中华民族最苦难最动荡的岁月。她是如此的平凡和渺小,历史的风雨可以改变她命运的方向,却不能击垮她。那时,母亲和两个妹妹断断续续坚持着学业,大姐则早早干活补贴家用。当老师是她的志向,另一方面师范可为家里减少负担,母亲选择了师范学习。

  1949年嘉兴迎来解放,那一年,19岁的母亲已在平湖师范学习。湖嘉公学招生,军管会的同志来到学校动员知识青年投身革命,为国效力。

  骨子里激扬着热血的母亲和很多同学报了名,曾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身土布衣、卷起被褥包,成为湖嘉公学的首期学员。学校条件非常艰苦,打地铺、吃着只有蔬菜的大锅饭、夜以继日的学习。贫苦却满是生机,正是这两三个月的学习,给了母亲革命的启蒙教育,是她走上革命道路的起点。母亲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梅桢”,寓意要像梅花一样坚贞勇敢、迎风而立,母亲此后的生命轨迹也印证了她是如梅一样坚强的人。

  湖嘉公学毕业后母亲被分配到桐乡屠甸镇工作,后又到翔厚区公府,参加“土改工作队”,她的足迹就留在了基层农村。一条被子一个包裹,在农村走到哪、吃住在那家,农活样样在行。50年代后期她还担任了桐乡县妇联副主任,这也是我后来在一本桐乡史书上看到才知道的,母亲从来没提过,问起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应了一声。经过动荡岁月后,母亲被调整到石门供销社羔羊、安兴分社工作,在安兴生下一女两儿。

  在那里我度过了我的童年时光,记忆中,母亲的身影总是匆匆晃过。

  1972年至1978年母亲任石门镇妇联主任,每天依旧很忙碌,在她身上早已看不到半点大小姐的样子,一头短发、粗布衣裳,农忙时节,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靠两条腿走遍农村。因为父母都忙,从小家里的家务都是我们三姐弟分工做的,这也锻炼了我们独立的性格。那时几个干部家属都住在镇政府隔壁的一个大院里,设施简陋却人情温暖。

  从小到大,母亲的字典里没有抱怨哀叹,她接受命运,求得内心的平安喜乐。53元的工资拿了10多年,因比男同志工资高一两级,有机会加工资时都让了。对于我们的教育,母亲从来都是遵从我们意愿,当时我选择读军校,母亲只说“你自己想好了就行”。后来我转业、工作、结婚,母亲从来没有干涉我们的选择,背后却是浓浓的祝福。

  1978年,母亲从石门调到桐乡市管委(工商局前身),全家也搬到桐乡。1986年母亲从工商局离休,心态一直很好,对党和政府对他们这群离休干部的关怀和照顾心存感激。每年的老干部读书会是母亲政治生活中最大的一件事,除了住养老院这两年因生活不便没参加外,其他都参加了。就算不参加,母亲也要我把会议资料拿来,还拿着放大镜一遍一遍仔细阅读。通过参加会议,与早期参加革命的同事聚一下,也给她带来无比的快乐。

  年轻时的辛劳和1985年的意外摔伤,让她脊椎越来越弯,曾经清丽的女子变成了一位身形畸形的老太太,后来又经历至亲离世的变故,母亲始终坚强豁达。晚年一直独自生活,生活节俭朴素,睡硬板床,一件外套一穿就是20多年,平时我们给她买东西,总少不了“埋怨”。

  母亲热心肠,喜欢帮助人,谁有困难母亲总乐于帮,受过我母亲帮助过的人还真不少。

  母亲不让我们过多照顾,主动要求进养老院。父亲去世后,母亲独居10多年,生活很简朴,起居基本能自理,经常到边上的凤鸣公园锻炼身体。有一次,母亲去养老院看一个老姐妹,回来后就和我们商量,她也要进养老院。我们知道,母亲是不给我们添麻烦,所以选择进养老院。2016年2月,她住进了桐乡和济颐养院。母亲在养老院里度过了两年幸福的晚年时光。

  母亲的离休生活安定平和,她关心政治,每天必看的是《浙江新闻》和《新闻联播》。她热爱生活,会识谱,最喜欢唱红歌,特别是抗战歌曲。唯一让她遗憾的是,因为成份的原因,母亲一生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

  母亲平时身体不错,很少去医院,却在过去的这个冬天感冒了。感冒只有两天,2018年1月11日下午1时多,在和济颐养院因突然哮喘痰塞窒息,经颐养院医生和护工抢救,重新恢复神志,她说不用去医院了。但我们不放心,还是送到了桐乡一院,急诊室医生听了一下心肺,护士测量了一下体温,再化验了三个单子,看结果后说问题不大,留置观察一天,没事的话明天可以出院。我们听了也很乐观,非常感谢和济颐养院对我母亲病情发现早,抢救及时,方法得当,终于逃过了一关。然而,事情没这么简单,晚上9点多,哮喘引起痰塞窒息,状况差,医生抢救时要求肺插管,进入ICU重症病房,直到离世。一场小小的感冒夺取了母亲的生命,我们一直难于接受。

  和所有母亲一样,她最怕打扰到子女,怕成为子女的负累。病重在医院时,母亲已说不清话,妻子附在她身旁:“是要叫建平和熙熙来吗?”母亲直摇头。生命最后时光,她还想着自己扛下一切。母亲的一生,其实是无数从那个苦难岁月走来的一代人的缩影,他们的命运不由自主,跟着大时代的滚轮转啊转,他们食尽苦难,却开出了最绚烂的花。

  2018年1月29日晚6时50分,住院18天,母亲在桐乡一院重症病房溘然辞世。雪未融,一朵梅花落入雪中,悄无声息,却花香悠远。

  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但她身上勤俭朴素、乐于助人、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品格,值得我们怀念。


编辑:张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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