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火炉

　　过去的桐乡农村，每家必定有一只铜火炉。这铜火炉轻的一两斤，重的可达三四斤重，有一个盖子，上面均匀地布满一个个小圆孔，火炉有一个环可以拎着。

　　铜火炉一般是女方作为嫁妆拿到男方家的。这在过去，也算是件重要的嫁妆，同时还是重要的生活用品。火炉的主要作用是冬天用于取暖。那时的农村，没有电热毯、暖宝，取暖完全依赖于传统的办法。傍晚烧好夜粥吃好后，拎出火炉，打开盖子，走到灶口，用扒子扒一些冷灰垫在火炉底下，中间扒些未燃尽的桑条或木头，上面再盖一层薄灰，这样，火炉就做好了。既可取暖，又能防止烟熏，体现了农民的生活智慧。把装满炭火的火炉往被子里一放，再去洗碗洗脸，等到上床时，被窝里就热了。

　　要使整个被窝都暖和，可以移动火炉。小孩子睡在温暖的被窝里特别开心，还总是把火炉挪到自己身边，焐焐小手。外面寒风刺骨，冰天雪地，被窝里却温暖如春。有这火炉相伴，农民便觉生活还不过于糟糕。小孩子焐着小手，听大人讲狼外婆的故事，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第二天早起床时，火炉已经冷透，但人身上热气十足，一天的精神就有了。农民习惯把火炉里的灰倒在地里的韭菜上当肥料。

　　到了冬季，已过农忙，闲来无事的老人，穿着宽大厚重的棉大衣，戴一个帽沿都翻在外面的破毡帽，捧着个小火炉，慢慢踱到邻居家，寒暄几句后一起晒太阳聊家常，桐乡人叫“孵日头”。这时，稀疏的阳光从东方照射下来，逐渐烘干草丛上的雾水、空中的湿气，把温暖铺向大地。加上气候干燥，正是享受阳光的绝佳时机，谓之“冬日暖阳”。更会享受的老人躺在藤椅里，在藤椅上放条被子，把脚架在矮凳上，放松全身。孵上两三个钟头日头，全身发热，十分舒服。等老人们要回家烧中饭时，大家便盛着热量满意散去。这样的场景很温暖，也是农村特有的生活。小孩子还喜欢去夺他们手里的火炉来焐手，然后几个人抢来抢去嬉戏。这时，大人就急了：“不要抢了，火炉要抢坏了！”

　　下午，太阳开始浓烈起来，孵日头的队伍也扩大了，妇女们拎着毛线篮、手里织着毛衣低着头走来，小孩子吃饱饭后也来凑热闹。妇女们说着家长里短、村舍新闻，手里不忘织毛衣或纳鞋底。小孩子把小手贴在火炉上不肯松开，有的还要抢过来一个人享受，为此，少不了吵架哭鼻子。嘴馋的孩子从里屋捧出一把黄豆，央求大人放到火炉里煨，过一会，豆熟了，变香变脆了，孩子们抢着吃。

　　家里的狗啊猫啊也不到处跑了，依偎在老人身边，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孵日头，眯着眼，一动不动。每个生命都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恩赐，自然地组成一幅农村温暖的图景。待夕阳西下，阳光萎缩、火炉冷却时，天有些冷意了，这一天的日头便孵好了。孵日头对身体十分有好处，孩子发育需要大量的钙，可促进人体对钙的吸收，也可帮助人体获得维生素D，还能延缓衰老，增强人体免疫力。一句话，吸收的都是正能量。

　　到城市后，我很少孵日头，城市的生活节奏和居住环境都不太适宜了，于是我开始怀念那时那地大家一起孵日头的其乐融融的场景，怀念那火炉墙角、大爷阿姨及那样的慢生活。人世间很多温暖，是特定情况下产生的，一切的存在都有其时代背景，吃的用的玩的都一样。你若试着想要复制过去的快乐，往往是徒劳的，所以还是让它们都留在回忆中吧，那样会感觉更温馨和有味。而那农民在冬天当成宝的铜火炉，既实用，又保存长久，同时还给农民的生活留下很深的美好又温暖的记忆。尽管现在已无需借助火炉取暖，但我仍把家里唯一的火炉保存着，放在角落里，让它静静地看着岁月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