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缘，最先闯入我记忆的便是飞驰在河面上的“木阿公船”，所谓“木阿公船”就是捉鱼人用驯养的木阿公(学名鸬鹚，又称鱼鹰)捉鱼的小船。据我所知常住桐乡的“木阿公船”只有臭水浜的老荣(董文荣)、吴阿昌和起凤桥头的张长发等三家，论规模，论实力，当然首推老荣莫属了。老荣拥有两只“木阿公船”以及二三十只木阿公。所以，外来“木阿公船”都要到老荣家拜帖子，老荣当然以礼相待，给予租房、捉鱼的方便。

　　老荣的儿子小狗(董正章，大我十一岁)与我是莫逆之交，他每天来我家二次，早上买豆腐给木阿公吃，下午三点钟捉鱼回来，常常坐在我家店板头上与我逗乐、讲故事。有一天下午他特地对我说：“顺堂，明天下午我到宝塔漾捉鱼，你要看吗？”我迫不及待地回答说：“要看，要看，当然要看！”第二天下午，我撑着一顶油布伞，早早地来到外婆家的桥硐(河埠)上等候着。那天正值黄梅季节，我向西远远望去，天色灰灰，细雨濛濛，霎那间，一叶扁舟如梦如幻地从天边飘来，“斗笠簑衣捉鱼人，黑色鱼鹰立船舷”，啊，真象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我的心也随之游动起来了。小狗如期而至，我临近一看，他头戴箬帽、身穿簑衣站立在船的中舱，似入平地一般，撑着竹篙，一篙一篙地缓缓驰来，船很小，全长六米，中舱宽八十公分，船头、船尾只有六十公分。两舷各站立着五只木阿公，它们体长五十公分，没有老鹰的利爪，长着像鸭一样的脚掌，上喙下弯而尖，如鹰嘴一般锋利无比。黑头，绿眼睛，眼以下至上颈部呈淡黄色。双翅伸展有力，羽毛黑亮，看似木头木脑但却是潜水捉鱼的高手。船尾还有一把桨和一只撩海兜(捕鱼的网兜)。

　　“木阿公船”停在河的中央，突然小狗脚踩中舱盖板，同时用篙子的尾端拍打河面，发出很有节奏的“嘭嘭啪……嘭嘭啪”声音，这声音似战鼓如号令，十只木阿公一改“木头木脑”的常态，精神抖搂地扇动翅膀，抖落掉羽毛上的水珠，欢快地扑向河面，有的“打摸潭”(潜水)，有的掠河低飞，河面立时水花四溅，银花、碎玉、涟漪满河。河里的鱼一听到“嘭嘭啪…嘭嘭啪”这奇怪的声音，弄得昏头转向，不知所措，纷纷惊慌地跃出河面。此时的木阿公来劲了，纷纷像箭一样地扑向鱼儿，用带钩的鹰嘴，死死地叼住鱼儿的脖子兴奋地游向小船，小狗立刻用竹篙梢上绑着的呈“∏”的竹片(竹片中间扣一条到底的、只容细棕绳穿过的槽)，往木阿公脚上系有打结的细棕绳一伸，木阿公很快被提到船舷上，顺手捏住喉咙底下的皮囊从它嘴里取下鱼(事先用一根稻柴芯子在皮囊下端打一个活套，不让它把鱼吞下肚里去)，有时一次能取出好几条鱼来，随手扔进船舱里，手一抖，又将木阿公放回水中。

　　突然，河里泛起一阵浪花，小狗急忙将船向前撑去，片刻工夫，从水下钻出四只木阿公来，用嘴合抬着一条大鲤鱼，足有七八斤重。小狗顺着船舷边一弯腰，用撩海兜一捞把鱼扔进舱里，然后又分别地拍了拍鱼鹰的背脊，以示嘉奖。木阿公又愉悦地拍腾着翅膀潜入水中，尽情地捕捉鱼儿。此时，船舱里装满诸如鲤鱼、草鱼、包头鱼、黑鱼，足有三四十斤，在岸上看热闹的人们也越聚越多，不时地传出惊叹声和起哄叫好声。

　　小狗眼看天色将晚，就用竹篙梢将木阿公一只只地挑上船，又一只只地依次抓到手里，伸手在脖子底下把拴住皮囊的稻柴芯子打成的活套顺势解下，再让它们重回河里，敞开喉咙尽情地饱餐一顿，以免回家后又要给它们喂食的麻烦。过一回儿十只木阿公欢快地踊入船边，安然地被挑上船舷，小狗撑着竹篙满载而归，木阿公船也渐渐地消失在雨帘之中！

　　从此，我与木阿公结下了不解之缘，记得我小辰光每到下午三点左右总要到臭水浜的河滩边去看望我的老朋友——木阿公。臭水浜位于南门东横街至卲家桥中段一条断头浜，浜不大，但坡度很小，干涸的滩涂较长且平坦，便于木阿公徒步行走。当我走到臭水浜的河滩边，小狗也扛着竹篙、木桨，拎拿着鱼篓回来了，在他身后由一只名叫“阿花”的雄性木阿公率领下，十只木阿公排列成一字型长队，远远望去象一队头戴黑帽子，身穿黑长袍、踱着四方步、慢吞吞笃悠悠、摇摇晃晃的小老人，沿着童话般的一条天路缓缓地行进着。我急跨几步，走到阿花旁边，阿花突然停了下来，毫无表情地用碧绿的眼睛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又慢吞吞地继续走它的路。我明白，阿花的那一眼，背后一定隐匿着一声美好的问候！

　　解放后，桐乡的木阿公船在社会变革的大潮中无奈地退出了历史舞台，那令我日夜思念的老朋友——木阿公也随之销声匿迹，儿时观看木阿公捉鱼的动人场面竟成了我永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