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写这篇文章，电脑上的时间显示是零点零四分，那么，已经是公元二O一七年的十月二日了。前天收到消息，我乡文化老人张森生老师的遗体告别仪式，将在这个日子里举行。而我，在先生驾鹤西去的九月三十日早上，扭伤了脚，连地也下不了。受伤二十四小时以来，反复地想着一个问题：我也许真的无法去送张老师最后一程了。

　　张森生老师曾在教师进修学校工作过，而我的三年师范生涯是在那里度过的。张老师给我们上过课，那堂课应该是一个乡土文化讲座，我第一次知道了崇福叫“御儿”，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所以当然是正宗的老师。那时候懵懂年少，完全不能懂得张老师的学识渊深，只觉得他人特别高大，脑袋特别圆，脸上整日里都挂着笑容，像极了无锡泥人阿福的样子，特别和蔼可亲。十六七岁的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给张老师取了个外号“大头娃娃”，虽欠庄重，然而想必张老师若是知道也不会怪我们，因为这个外号里有很大的亲爱的情感，代表我们这一群娃娃真的很喜欢这个“大头娃娃”老师。

　　毕业后与张老师的交集反而逐渐多了起来。

　　记得第一次是一个求助。我在工作十一年后，调任芝村中心小学任副校长，在整理校园文化的时候，很想弄清楚“芝村”这个地名的来历，于是写了一封信给张老师，不日收到他的回信，告诉我查了好几处资料，都没有很权威的说法，只有一些民间传说中说是古时当地产过灵芝救活过遭瘟疫的百姓，所以取“灵芝之乡”的意思。但张老师又在信中表达了他的怀疑：吾乡平原，无论气候地形，都不是能产灵芝的所在，他对此说存疑，让我再查资料小心求证。

　　第二次则是在几次陶行知研究会活动中，张老师和陈志农老师等桐乡陶研会的几位先生一道来学校指导。我记得在我的汇报材料中，张老师特地给我指出了一个“蓠”字，说应该是“篱”。材料内容早已淡忘，但张老师的一字之正，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晰。他当时说：“闻校长，有一个小小的意见……”我说我是学生您是老师，不能叫我闻校长，他却改口“闻老师”。后来调任市青少年宫，与张老师见面，他一开口“闻主任”，也是我提了意见，则再次改称“闻老师”，再也不肯改称别的了。近一两年，偶尔会叫我小闻老师，我把他的改口看作对我认可度的增加，曾经有过暗暗的念头，我在读书码字研究方面要是再努力一些，张老师也许会有更亲近一点的称呼给我吧？只是现在，我等不到这一天了。

　　与张老师比较频繁的接触是这几年参与桐乡读书活动多起来以后。张老师热心乡梓文史事业，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是我们乡邦文化的宝贝和活字典。张老师极可爱极认真，有一回说起网上购书，他说年纪大了不会搞，让我帮着买一套《民国学案》。我网上买好后给老师送去，他不肯让我赠送一定要付我书款，拗不过收了他的钱，又因为身上没有零钱多找了他几毛，过后他竟然写了一封信来，信中还夹了三毛多的硬币，他说做事做人一定要清清爽爽。

　　我们的梧桐阅社初创，张老师也极其关心，经常供稿给《梧桐影》。这个夏天，听说老师住院已经两月有余，与天杰、春锦一起去看他。看到我们他很高兴，人瘦了很多，精神尚可，思路清晰。只是假牙没装口齿有点不清。他说“人老了，病痛总是难免，生死都是正常的”，又说“很不好意思，身体不好，不能为梧桐阅社做事体了”。三人忙不迭安慰他，快点好起来，我们阅社的活动还要请他参加呢。师范同学后来也去看过他，告诉他我们年底要开同学会了，张老师要好起来参加我们同学会，老人开心地答应着。

　　我曾经给老师做过一个学人访谈，取名为《无欲乃积寿，有福方读书》，说起他一辈子的买书、藏书、读书经历，无论多曲折坎坷，他永远呵呵笑着描述。我清晰记得他说“平生收入多买了书，老太婆支持，全中国少有”时的样子，师母也跟着笑，这真是读书人家最幸福的笑容。他说自己无论教书、还是治史，无论受辱还是得宠，都谨记“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所以给自己书斋名取“宠辱不惊斋”。

　　张老师的告别仪式举行那天，不争气的我把脚崴了下地都困难，竟不能送别老师最后一程，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在此天青欲雨的秋气中记下张老师的几件事，以此悼念。张老师说过“无欲乃积寿，有福方读书”，天堂是图书馆的模样，老师走好，去天堂继续尽情做个有福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