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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船·纤夫

2017年08月30日 08:46来源: 嘉兴日报-桐乡新闻 作者:正汉

  一九三七年,日寇入侵,石门镇遭受战火的浩劫,精华尽失。孩子们玩耍的地方也无多去处。可以称得上“郊游”的地方,向东是东圣堂,往南是南观音堂,西北方向则是凉山坟、三竺庵。以上诸地与镇上相距均不到一公里,路上行走并不费时。经南高桥过运河往南,约三四公里,是千年古刹福严寺,殿宇众多,古木参天,是游玩的好地方,但因路程较远,平时难得前去。

  据《石门镇志》,东圣堂原名震东禅院,清同治十二年(1873)重建,地处石门镇东,出东高桥约一里余的运河北岸。因为佛殿并不巍峨,里面佛像和别处寺庙大同小异,小时候不懂得神佛的规矩道理,所以兴趣不大,我们只是去看野景,还带看“风篷船”。

  站在东圣堂前面的运河堂上,纵目东眺,一望无际,河水向东汩汩地流淌,日日夜夜不曾停歇。沿河向东,隐约可见跨河的单桥、东西双桥,两岸田野一片翠绿。流经长江三角洲平原的大运河,融入了纵横交错的江南水网,在风和日丽的春秋佳日,水波不兴,潋滟闪动,河面上大小船只,来来往往,百舸争流,非常热闹。穿梭般航行在运河里的船只,有装货的,有载客的,有客货两用的;有商船、农船、渔船。那时候,很少有铁驳大船,水泥船还未问世,基本上都是木船。最大的要算海船(在东海边、钱塘江和太湖一带捕鱼为业的),船身又高又大,有的船还在船头上画有鱼头的彩图,老远就会看到大大的“鱼眼睛”。最小的就是本地载客的小划船、脚划船——真是形形色色、千姿百态。这些水上交通工具,除了很少数的“小火轮”使用动力外,绝大多数是依靠人力摇橹操桨、挂帆拉纤。使用这些古老的方法,说明当时生产力水平的低下,造成了交通运输的落后。

  我们小孩子特别喜欢看帆船(家乡俗称“风篷船”),有道是“水流千里向东方”,从嘉兴方向来的船就得逆水行舟,只要吹了东风或是东南风,船家都会扯起风帆(篷布),借助于大自然的力量。那风篷有正方形的,有长方形的,大多用多种材料不规则地拼凑起来,缝缀成一块,斑驳纷杂,有白色的,灰色的,很少有彩色的。经过日晒雨淋,整个就是一个破旧的形象,犹如一群鹑衣百结的穷汉,袒露着肚子在大街上闯荡。行驶的船各式各样,帆有大小,桅有高低,或快或慢,错落有致,一支千帆竞发的水上大军舳舻相继,浩浩荡荡地破浪而来。船头上水花四溅,船舷边上,被劈开的波浪,划开一道道的水流奔向船尾而去。这时候,船头上不停地响着“啪啪、啪啪”的声响,夹杂着船夫们“扳艄、推艄”的吆喝声,还有桅杆支架上升降滑轮的“索拉、索拉”声,虽不美观,但很有气势,引得我们这些小孩子驻足凝神,百看不厌。

  船过东圣堂,石门镇已在眼前,船夫们便落帆收篷,放慢航速,准备进入市河。从苏州经嘉兴到杭州,大运河流经石门镇地域的这一段最为狭窄,在镇上寺弄的运河转弯处,宽度不过三十米(一九七二年拓宽到六十五米,一九九七年拓宽到八十五米),所以船只进入市区要小心慢行,以免发生碰撞等事故。虽然,这里是运河的“瓶颈”,千百年来,为我们带来的舟楫之便、灌溉之利,则是无法估量的。

  当我们在东圣堂玩耍之余,又欣赏了“片片风帆碧水流”的同时,另有一种情景,让幼小的心灵很有感触,至今还挥之不去。

  船在水上行,顺风顺水当然比较轻松,在没有机械动力的时代,主要还得靠人力摇橹(小划船靠划桨)来操作;另一种方式,就是拉纤(家乡俗称背纤)。我记得小时候运河上大型船只很少见到,大多是中小型木船,一条船上三五个人,有的全家人在一起,以船为家。大型的船,船主雇七八个船工,撑篙、掌舵、使篷、拉纤,各司其职。不论大船小船,在逆风逆水的航行中,拉纤是必不可少的。我不知有多少次与纤夫们迎面相逢,或是擦身而过,或是凝望他们远去的背影,常常留下他们的各种神态和形象。他们有的戴一顶旧草帽,有的光着头,紫铜色的脸庞胡子拉碴,滴着豆大的汗珠,双臂黝黑,青筋虬结,身上甚至没有褴褛的破衣可蔽体,赤裸着上身,乌亮的背脊,两肋皮下显现出嶙峋瘦骨,短裤光腿,有的穿着破草鞋,也有的赤着脚。每一个人一块纤板连着纤绳,低着头,弓着腰,上半身俯下,左臂向前伸展,摆动着右臂,重复着单调不变的动作,拉着那沉重的船身,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移。

  运河岸上,是农民“出市”的大道,我们称之为“塘路”,这也是拉纤的“纤道”。纤道并不笔直平坦,只有部分路段断断续续地铺有大小不一的石板,或窄或宽,高低不平,而更多的就是泥土上踏出来的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纤夫们迈动着双脚,这一双双的铁脚板应该是天下最坚硬的“脚底板”,乱石浅滩,如履平地,荆棘草刺,一跨而过;肩上背着纤板,一条粗重的纤绳承载着满船的千斤重负。烈日当空,烤晒着他们,汗如雨下;风雨交加,淋浇着他们,全身湿透。尽管我那时还不谙世事,单凭直觉就感觉到,拉纤的人真是太苦了。家乡有句老话:“天下第一苦,摇船,打铁,磨豆腐。”在我想来,打铁、磨豆腐确实也挺苦的,但毕竟还是在室内劳动,还有一定的作息规律,而摇船则常年生活在水上,风里来,雨里去,与大自然作斗争;还有不可预测的风险,如撞船、翻船、沉船这种事故,往往造成船毁人亡的惨剧——这些还不是当年的我能够思考到的。摇船、拉纤,是船夫也是纤夫,一身二任,长年寂寞枯燥地身处在逼仄的舱室,跼蹐在浮家泛宅,夏天如蒸笼,冬天似冰窖,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脚下的路,走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们不仅在肉体上承受着沉重和艰难,在心坎上还压抑着无尽的痛楚,这是“岸上人”难以想象的。

  前两年,我曾经看过中央电视台的纪录片《远方的家——北纬30°中国行》,川江上船夫们在惊涛骇浪中拼搏的场景,令人惊心动魄,纤夫们在悬崖峭壁的羊肠小道上匍匐前行,让我们提心吊胆;那粗犷雄浑的川江号子,高亢激越,勾起我对七十年前见到的船夫、纤夫们的回忆。家乡运河上平静的水面,三三两两的纤夫,那水上人家的生活点滴,两者不可相比;但那胸脯起伏的喘息,低沉的“哼唷、哼唷”的呻吟,同样是在诉说他们的苦难。前几年歌坛上一度流行的《纤夫的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那动听的歌声,配合着伴舞女郎轻柔曼妙的舞姿,不过是艺术家创作的浪漫想象,现实生活中不大可能有这样旖旎的情趣。

  时代前进的洪流一日千里,现今,经过几度拓宽的大运河上,行驶着几百吨级的大铁驳,装载着粮食、煤炭、建筑材料……各种物资,领头的拖轮牵引着一字长蛇阵般的编队,南来北往的水手们彼此打着招呼,马达轰鸣,带着傲气的汽笛声或长或短,不时响起。船队昂然不顾,犁开粼粼碧波,驶向远方的目的地。河面上,那些摇橹的小木船已难得一见,上世纪六十年代,曾经成为新生事物的水泥挂桨船,已退出了航运的舞台。时代赋予大运河新的光荣使命,这条有着一千四百多年历史的母亲河,重新焕发青春,发挥出它的巨大功能,充分体现出“黄金水道”的优越性。有次回到老家去,伫立在运河岸上,面对宽广的河道,呈现在眼前的美丽风光,遥想当年旧事,不禁心驰神往。

  帆篷不见了,纤道湮没了,大地上没有留下纤夫们沉重的脚印,这些都成了历史的陈迹。社会在进步,船夫纤夫们挣扎在底层的惨淡人生,那原始落后的劳动方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尽管岁月远去,记忆还不曾磨灭,他们那种克服艰难困苦的不屈精神,刚毅坚韧的拼搏精神,深深留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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