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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2017年06月21日 14:11来源: 嘉兴日报-桐乡新闻 作者:姚孝平     

  每次回到乡下,走进屋,抬头便见父亲那张黑白遗像。镜框中的父亲微笑着,非常阳光,那时父亲23岁。父亲出生于1959年,1996年11月8日外出做工傍晚回家途中,被一辆卡车撞倒,等第二天母亲赶到医院时,父亲已没了气息。那年他才38岁。

  因为当时父亲自己闯了红灯,车子又是私人的,最后对方只赔偿了三万元。其中八千元在火化那天放在橱柜中,被人偷走了。这两件事当年在附近村庄尽人皆知,一来当时汽车很少,农民出车祸的消息很少听到,村民都很震惊;二来,谁会在人家遭遇飞来横祸时还要在伤口上撒盐,这种事在当时的农村简直是爆炸性新闻了。事后,有人怀疑是我家的一个近亲所为,有人怀疑是一个远亲,还有人说是自己村上的人,众说纷纭。总之,这已经成了一个谜,至今仍有村民遇到我时说起。

  父亲突然去世,但家里只找到了几百现金,没有一张存单,父亲生前和母亲不和,钱是两人分别保管的。后来母亲找到一张白纸,写着几家的借款情况,这几家最后才还了钱。更可笑的是,我的一家和父亲关系非常好的寄拜亲借了我家几担粮食,结果不承认了,丧事那天需要很多粮食,几个村民气愤不过,一起去他家挑回了粮食。

  我脑海里经常浮现的一个镜头是父亲为我做的一个小玩意。出事前几天,父亲突然拿出一个自行车铃铛,拧下上面那个圆,里面放满蜡烛油,中间放上蜡烛蕊,做一个三角小铁架支在里面,铁架中间是一个小圆圈,上面刚好放一个褐色玻璃瓶,加入一点米和水,点燃后煮粥。我就一遍遍地用这个小玩意煮粥,感觉很新奇,因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玩意。这个东西也成为我怀念父亲的载体,现在仍放在老家房间的桌上。

  父亲是疼我的。奶奶总说,我出生那天,父亲去外村请产婆,刚回到家,曾祖母就对父亲说:“付林,生了,生了个带把的。”父亲一听,非常高兴。他对我这个独生子特别溺爱,经常“掮官”(小孩坐在大人脖子上)在村上走动,囡囡长囡囡短地不停叫我。村里的妇女主任每年年底总要来家里送上写着“独生子女好”的挂历画,父亲也特别高兴。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帮着父母干农活,做这个那个,父亲很少催我干活。我小时候的确无忧无虑,鲜做农活,总是经常和比我小的伙伴玩洋片、钓龙虾、打扑克,即使在最忙碌的“双抢”时,我也呆在家不出门。

  父亲喜欢给我讲恐怖故事。那时的农村,有偷鸡豹。晚上睡觉听到鸡一阵乱叫,父亲马上对我说:“偷鸡豹来了。”并把偷鸡豹描述得十分可怕,碧绿的眼睛,牙齿露在外头,来无影去无踪,一口叼住公鸡就逃走,它住在荒凉昏暗、夜晚发出沙沙响的干枯墩里。我一听,总吓得赶紧捂住被子。父亲则咯咯咯笑着。雷公菩萨打妖怪也是我听过无数遍的故事,这是一个本地版神话故事。南日镇天叉头,有一棵大香樟树,要好几个合起来才能抱住,树干裂开。说有一天深夜雷公追一男一女两只妖怪来到了天叉头,他们情急之下就躲进了附近一棵大香樟树。雷公命令他俩出来,但没有效果,于是雷公只好一个雷劈下去,把妖怪劈死同时也把树劈开了。后来我到镇上时,看到那棵香樟树时,总会多看几眼,因为它充满了神秘感。

  父亲喜欢陪着我度过简单快乐的童年。我要去钓鱼,父亲就用一根缝纫针烧成一个鱼钩,穿上一根线,砍一根竹子系上,做成鱼杆。我要去钓龙虾,他就帮我捉田鸡当诱饵。有一次,父亲在路上捡到一个鸟笼,兴高采烈给了我。然后他陪着我捉麻雀,把它们关进鸟笼,让我每天喂食。夏天的晚上,父亲带着我,提着电瓶、拎着鳝篓、拿着鳝荚,走在狭小的田埂上,去捉鳝鱼。父亲不时用电瓶在田间东照西照,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住了,他发现了目标,同时将鳝荚捏紧。鳝鱼晚上游出洞来觅食放松时,对人毫无防备,只要拿起鳝荚照准它一夹,便能成功。我拎着鳝篓,紧紧地跟着父亲,因为经常会遇到蛇,蛇突然出现,我就吓得赶紧搂住父亲的腰。父亲胆子大,连蛇都敢用手直接捉,他笑笑,安慰我:“囡囡别怕,蛇不咬的。”

  父亲还特别喜欢和老人来往。村上的小阿四,比父亲大二十多岁,独居。父亲经常晚上到他家喝酒,一碗胖蚕豆,一包花生米,一碗梅菜肉,简单三四个菜,两个人就可以喝几个钟头。小阿四也寂寞无聊,有个人和他喝酒海聊,很开心。他说起老底子的事时,嗓门特别大,父亲笑眯眯听着。俩人酒量都不错,有酒有菜,这一晚就过得很充实了。我那时也偶尔跟去,但我不会喝酒,就在边上玩四爷爷的收音机。现在回乡下,我也经常去四爷爷家,我去时他一般就坐在凳上喝酒,菜还是老三样。这样的场景,使我联想到当年父亲和他坐在一起喝酒的情形。四爷爷喝着酒,朝我说:“你爸爸老实人,也喜欢喝酒,和我很好。天一黑,就拎着酒和长生果来了。才38岁啊,还是小伙子哩!”

  父亲比较壮实,做体力活是把好手,奶奶说父亲十五岁就挑河泥了。后来,他和村上几名村民一起购买了一台拖拉机,夏天轮流给村民耕田。父亲驾着拖拉机在田野里驰骋,很威风。父亲去世后,其他村民无心经营耕田业务,把拖拉机卖了分钱,其中父亲那份给了母亲。父亲又跟着一个农村厨师学烧菜,但只学会了简单切菜配菜。那个厨师看父亲老实,并不给他钱,他知道父亲只要有酒喝就不会提其他要求了。后来另一个厨师叫父亲跟着他去烧菜,每次能给个三十元。现在农村厨师非常走俏,也比较赚钱,奶奶念及此事,总伤感地说:“要是你爸活着,现在也一定是个厨师了,赚很多钱了。”

  父亲喜欢交朋友。有一次,他交了一个不知道家是哪里的朋友,个头矮小,皮肤黝黑,靠挖泥鳅捉蛇为生。他经常来我村上,挖到中午,便笑嘻嘻来到我家蹭饭。几次之后,加上他袋里的蛇啊泥鳅啊散发一股腥味,家人便有些不快,但父亲还是很热情欢迎他,并买了酒菜与他对喝。

  父亲,是我童年里那个陪着我玩耍的天真的大小人,是母亲眼里那个追着她请她看电影的毛头小伙,是奶奶嘴里十几岁就干重活的小大人。那个健壮鲜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996年的深秋。据后来的传言,有人曾在医院看到被撞的父亲,还很有力地喊“救救我,救救我呀”,可等我们第二天赶到医院时,父亲就躺在医院的过道上,盖着白布,早已手脚冰凉。“错过了”,这是一同赶到医院的本家的纯朴定论。这就是一个底层农民最后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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