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收到女儿的短信：“亲爱的爸爸，父亲节快乐!”

　　刹那间，喧嚣离得很远，内心的温暖，弥漫着越过芸芸众生的摩顶，在这个称之为“父亲节”的日子里清晰起来。

　　想起昨晚收到老妈的短信，“明天是父亲节，别忘了！”

　　母亲的提醒不无道理。前几天，是父亲的生日，惭愧的是我在过后也根本找不到内心的刻痕。在这个西方人表达父爱的日子里，至此我还未打开祝福父亲的表达窗口。

　　总以为，母爱是洋溢内心的感性，父爱是冷峻人生的理性，那是两个抽屉，一个盛着的是血脉相连的温暖，另一个则是鞭策人生的钢尺。

　　都说十岁崇拜父亲；二十岁鄙视父亲；三十岁认同父亲；四十过后怜悯父亲。或是童年时严厉父教的余音，还是儿子与父亲间的男人交流方式使然，至今，在不多的见面中，总不如与母亲般的随意，往往是父亲替我泡杯茶，我给父亲递支烟，那种随意，是我们父子之爱的形式。

　　父亲几乎可说是那个濮院镇上的一个符号。五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退休，大部分光阴在这个镇(以前称公社)做文书。过去机构精简，文书基本算是政府机关的大管家，收发、后勤、调解、民政乃至结婚登记，除了头儿们管的以外，余下的大概都是文书的份内事了。父亲在这个岗位上一呆就是半辈子，镇上有很多两代人都是在父亲手中领取结婚证书的，至于在他手上办理下乡，又从他那儿回调城镇的“知青”更是数不胜数。几十年如一日，父亲的宽厚、随和，赢得了这个镇上百姓的认同。耄耋之年，老一代还是沿袭几十年前的习惯叫法称他小潘，隔一二代的人则都称谓小潘爷爷、太太了，走在街上，往往有熟识的三轮车车主会停下来，免费载老父亲一程。

　　父亲很淡然，似乎一生保持着仕途上的超脱。很多年前的“文化大革命”风暴波及每个角落，父亲也不脱俗写过一张大字报，幼小的我不识几个字，但至今仍记住父亲的署名“普通一兵”。他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争权，不夺利，这种甘为平淡、辛勤劳作的人生哲学，几乎是父亲这一辈老公务员普通人生的真实诠释，以致有时常会问自己，是不是在工作上也遗传了父亲的基因。

　　父亲很节俭，身为长子，年轻时就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奶奶说过，父亲18岁参加工作，赚的微薄薪水除了糊口外，还补贴弟弟读大学的费用。从小过惯苦日子的辛酸，使老爷子至今节省得近乎于苛求，但对儿女、孙儿却写上了完全不同的答案。孙儿孙女从小离家住校，老父亲总是偷偷塞给他们零花钱，且一给就是双份，说是这样孩子妈妈发现后，可以在上交后自己再留一份。

　　父亲很慈爱，儿时有一段时间我们随母亲住在乡下，他到镇上班或出差回来，那只古铜色的藤包里总是带回来让孩子们垂涎的零食。有时去镇上或回乌镇，他两手各提着一个大袋子，脖子上还总是扛着年幼不肯走路的我。奶奶年老时身体不好，所有的药都是他给配齐了送去的。如今，我们偶尔回次老家，他总是从隔天就开始忙碌，嘱咐母亲买这买那，临了还要亲自在灶台边掌勺，说是我们喜欢吃他烧的菜。

　　父亲又很刚直，他写得一手好字，在电脑字体还未问世前，邻近地区的机关团体门前挂的牌匾，几乎都是父亲写的，以至于家中角落里，常堆满了各色油漆罐和浸在煤油中的油画笔。从小父亲对我们的教育，也如同他写在牌子上的字体般严谨而刚正，如若孩子犯了错误，就会要求反省，写一张检讨，过于出格时，还会挨揍。儿时常觉父亲太过严厉，但起跑线上的规范，至今在人生历程中都受益无穷。

　　每代人都有自己成长的背景，这种滋养每个人生长的土壤，会结出不同滋味的人生之果。成长中与父亲在许多问题的价值判断、行为方式上，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代沟，一如我现在的女儿，会在乖乖模样的表面中，无时不戳出反叛的尖刺来，但人过中年，儿时忽略的父亲之爱，却如树木的年轮，逾年深刻浑厚。

　　幼年时，那条夜色中，骑坐在父亲脖子上从母亲下放大队归镇的路途；

　　少年时，父亲带着自己到上海，第一次吃到了价格不菲的冰砖；

　　高中时，妈妈给哥哥买了一套腈纶的蓝色棉毛裤，父亲嫌我老是穿哥哥穿过的旧衣，竟与母亲翻脸，也去给我买了一套；

　　踏上工作岗位后，一封又一封的家信，字字句句，事无巨细，叮嘱自己每一步的成长……

　　父爱如山，父爱却有痕。在父爱的翅翼下成熟，却永远不会忘记托着自己飞翔的有力臂膀。如今，也许父亲之爱已不是儿时的呵护，但那一种深藏内心的慈爱，却是我们永享不尽的财富。

　　现在，自己也是一个大女儿的父亲了。我至今保留着一叠几年来女儿写给自己的贺卡，每一张都有着90后一代人的表达方式：“老爸，我爱你!”“永远爱您的女儿！”从第一次听到女儿直白地说“爱你”这个词开始，虽然已从生疏忐忑中习惯起来，但对自己的父亲，还是把那一份深藏内心的敬重与挚爱，写在此：

　　爸爸，父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