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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会

2017年03月29日 09:25来源: 嘉兴日报-桐乡新闻 作者:高玉林

  “文革”那些年,两派斗争翻来覆去,在同一单位里,今天你批了他,明天可能他反过来批你。你来我往,不亦乐乎。曾经被我当作“走资派”批判的当权派终于被“解放”出来。他串通一些人召开批判会,要我坦白在“文革”初期干了些什么?我翻看一本笔记本,那是在“学习班”上写好的一份“检查材料”,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起初是“停课闹革命”,小学教师组织战斗队,“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天天上街游行,喊口号,贴标语,批斗当权派。后来,看到大中学校的师生扛着各种各样印有造反字样的红旗,“步行”大串联,我们小学教师居然也戴着红臂章外出串联。说是步行,走南闯北,实际上都是想尽办法挤火车,走出去见世面,顺便也可以借佛游春。我和小沈两人也算一个战斗队,走到嘉兴火车站,看到大中学生在车站凭学生证签车票,我们就凭学校的工作证去签证。当时已不准长途串联,我们只得借口短途,一站接一站地去签票、挤车、转车,车内人满为患,车门口进不了人,就从车窗口爬过去(乘务员已无法检票),就这样我们居然也到了广州。在广州住学校的接待站,说是串联,就是在教室里睡地铺(人挨个儿横躺在地上,无走路之地),地上铺设的全是草包当褥垫,人要进出只能踩着两人之间的空隙行走,盖的是油污肮脏的被子。红卫兵小将可以在食堂吃白食(学生凭证签名记账不付钱)。我们在路边小摊上买来吃。在马路上东游西荡,看大字报,看到扛着宣传牌、扯着横幅标语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一路走来,我俩就凑过去看热闹,打探各种新闻。

  在广州无聊地住了五天,到孙中山纪念堂、黄花岗、白云机场等地去转了一圈,总算不虚此行。

  从广州“串联”回来时买了许多串香蕉放在旅行包里,本想分送亲友同事,可是,经过火车、汽车的长途颠簸,超载旅客的挤压,青色的香蕉皮变成黄色了,原来硬朗的香蕉肉变烂了,香蕉汁流淌出来玷污了旅行包里的衣物。真是“偷鸡勿着蚀把米”。回到家乡,学校已“复课闹革命”,学生天天学语录,读“老三篇”,没有课本,学生感到乏味,有的干脆辍学在家。学校也不像学校了。

  “不准你东拉西扯,避重就轻!现在叫你坦白交代为什么与贫下中农作对?”

  这怎么说呢?谁是谁非说得清楚吗?当然,我可以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那时候两派斗争相当激烈,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白热化程度。有一次我和小周两人到街上去张贴大幅标语。我手里拿着标语纸,小周左手端着糨糊面盆,右手拿刷子正在往墙上刷糨糊,一伙不明真相的人大摇大摆地向我们走过来,有个蛮不讲理的中年人乘其不备,一下夺过糨糊面盆,不问青红皂白,把那糨糊面盆套在小周头上,糨糊从头上淋到颈上、身上,衣服湿漉漉、黏糊糊的,浑身上下都是糨糊。那群大摇大摆的人起哄叫喊:“叫他吃糨糊!”不幸之中大幸,那用面粉调熬的糨糊已经冷却,并未烫伤皮肤。那伙人边走边嚷嚷:“以后有你们好看!”当时,我们只有两个人,他们人多势众,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嘛!我俩没有跟他们辩论,但吃了哑巴亏。

  过了一些时候,所谓“好看”的事果然降临头上了。我也成了批斗的对象。暑期将近,生产大队的广播喇叭里喊着我的名字:“某某某,今天下午到公社中心校报到,否则后果自负!”我想不去报到,看他们能把我怎样。老婆劝我还是去吧,免得惹出什么意外事件。到了中心校,我被软禁在教室里半个月,被“审问”“交代”,写“检查”。六月六那天吃馄饨,这是传统美食,我岳父给我送一碗馄饨来,半路上拖鞋断裂了,赤脚走到学校,看见我被软禁在教室里,一碗馄饨递给我,他的眼神有点异样,但是一句话也没说。真所谓一切尽在不言中。后来,我的二舅父因病而死,也不准我去吊唁送丧,我一直心里很内疚。当时我虽然被软禁,但并没有写检讨,而是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回忆录”,记叙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在批判会上我不时地翻弄着笔记本,说话神态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好像在讲故事。此时,有人领头喊口号:“某某某,不老实,滚下去!别让他蒙混过关!”我也太那个了,那真的不是做什么检讨。散会后,有人悄悄地对我说:“你也太不知趣了,简直像作报告!”哎呀,我是实事求是嘛!

  后来,我终于受到了“惩罚”。那是一次偶然的“遭遇”。

  上世纪六十年代,农民家家户户都养羊。羊吃的是草,但浑身是宝,羊毛、羊皮值钱,羊肉是美味佳肴。羊肥就是在羊棚里填上稻草,羊屎羊尿拉在其中,便形成了很好的有机肥料。翻垦田坂时,需要把羊肥填埋在田里。哪时要出羊肥了,生产队里就派几个全劳力到人家羊棚里把羊肥扒出来装在土畚箕里过磅称重(给予记分的),然后挑到田头,再由人工把羊肥均匀地分撒到田里。在农村里这种农活叫做掼羊勒色。这是一桩极脏的农活。那一天,我走在乡间田埂上,从完小到公社中心学校去,正好碰上农民在挑羊勒色,掼羊勒色。突然,有个青年农民叫起来:“这是贴大字报的同伙,让他尝尝羊勒色的滋味!”旁边一伙人随声附和:“叫他下田掼羊勒色!”我被他们拦住了,没有办法,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下田去尝试了一回,那气味真是难闻啊!我用手抓一把羊勒色,用力把它甩出去,尽量撒匀,臭味阵阵吸入鼻孔,偶尔也会闻到由羊吃剩的草根和稻草混合散发的一些清香。用手甩撒羊肥最可怕的是“惹肥”(实际上是皮肤中毒),这也让我遇上了,只得看医生,涂药膏,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时隔十多年,一个从前的学生结婚,请我到乡下喝喜酒。同桌上有个中年人举杯向我敬酒:“高老师,不好意思,我自罚三杯,今天向你赔礼道歉!”起初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经人解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当年喊我下田掼羊勒色的那个青年农民,如今已人到中年了。其实我早就忘记这件事了,对此人的面容更是模糊了。我站起身,举杯客气地说:“来来来,干一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嘛!过去的事别再提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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