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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与猫

2017年03月01日 08:39来源: 嘉兴日报-桐乡新闻 作者:袁广学

  我家祖居的老屋,为两间木结构楼房。前面两边厢楼,中间一个天井,连着大门。后面是堆放柴草的楼披。门前小桥流水,鱼虾游弋其中;屋后禾田桑地,蛙鸣鸟语。

  那时候,乡下的自然环境,水清空气好。然而,老底子的房子,土坯墙,泥地坪,空间大,洞穴多。所以,除了蛇虫百脚时而光顾,蚊子苍蝇满天飞舞,更令人烦恼的是耗子为患。猖獗之处,叹为观止。

  耗子劣迹斑斑,略举一二:油坛被撬开,菜油溅一地;米囤被咬破,鼠屎拉一堆。实在找不到填肚的,这些家伙就啃抽屉,钻箱子,无孔不入。记得有一次,我妈打开箱子取衣时,突然“哇”的一声惨叫,把全家人都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一只尖嘴长尾巴的大老鼠,从箱子里猛然蹿出。又发现那件“拷皮衫”,在当时堪称高档夏装,被当成饕餮大餐,糟蹋得支离破碎。耗子还在里面“生儿育女”,养着一大群小孽种。气得我妈连声咒骂:“这只老瘟虫!”

  打那以后,坚定了我家养猫的决心。我妈从村上打听到一户人家,便到桥头小店里买了一斤盐,去换来一只小猫。用盐换猫,源于民间习俗,说是容易养得好。其实,这也是给人家一点报酬。物质匮乏的时期,食盐是生活必需品。

  关在竹篓里的小猫,“唸呜!唸呜!”地叫个不停。我迫不及待地解开封住盖口的布头,捉出来一看,是只黄花猫。一身金黄中点缀着几朵“白云”。碧眼美髯,虎头虎脑,可爱极了。

  因恐逃跑,将其关在厢楼底下。还特地拌了肉汤饭放在里面,好让它随时充饥。谁知换了环境的小猫咪,对美味佳肴不屑一顾。加快节奏地嘶叫,大有谁也劝不住的架势。从夕阳西下,直至夜阑人静,整个老屋,充斥着小花猫想娘家的哭叫声。说来也奇怪,这一夜,昔日肆无忌惮的老鼠们,犹如犯罪分子听到警车声,一个个抱头鼠窜,销声匿迹。这大概就是上苍的安排——既生鼠,必生猫吧。

  小猫咪的喉咙终于哑了,再也没有力气叫了。安静几天后,一个晚上,“骚乱事件”又发生了。半夜里,我爸感觉到,帐子顶上在抖动,如跳蹦蹦床一般,更有臊臭东西往下滴,急得他在床头猛击。不料,“乓”的一声炸响,“恐怖袭击”似的。赶紧起床点火,但见一只硕大的老虫往梁上逃窜。柜台上的陶瓷插花瓶被打得粉碎,我爸心疼得半夜没睡。

  翌晨一大早,我爸赶集市买来鲜鱼,叫妈做了猫最爱吃的鱼汤饭。耐不住饥肠辘辘的小花猫,居然狼吞虎咽起来。还发出“啊呜,啊呜”的声响,似乎在说:“嗯,好吃,好吃!”为了迎合它的口味,我家从此鱼腥不断。没过几个月,小猫咪长得毛光闪亮,腰身拔长。它那前足挺立的坐姿;匍匐缓行的走势,俨然像只神气活现的小老虎。更令人欣喜的是,它开始满屋子蹓跶,偶尔几声“唸呜”,颇具威慑。

  刚过周岁的小花猫,发育健壮,已进入“青少年”阶段。白天吃饱了,在天井里的窗台上,闭目养神。它有一个特异功能,就是瞳孔能随太阳升降而变化。中午时分,只有一条缝,午后又慢慢放大。到晚上,绿光远射,胜似白昼。夜间执勤,是它的本分。偌大的老屋,地毯式巡逻。耗子们终于应着了“胆小如鼠”的成语。躲进洞穴,不敢吭声。老屋,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日复一日,饿瘪了肚肠的“娄阿鼠”,抱着侥幸的心理,偷偷摸摸地出来找东西。守候多时的花猫一个箭步扑上去,咬住它的头颈。一边衔着老鼠跑,一边“呜呜呜”地叫,好像一名武将,拖着战俘,前来领功。花猫舍不得一下子享口福,松口放下,让耗子逃几步,又追上去咬住。如此反复,玩够了,才将半死不活的老鼠吃掉。

  从此,花猫捕鼠的兴致更浓了,连大白天也会抓出个猝不及防的;本领更高了,无论那些小东西,钻进楼顶天花板,抑或藏身墙角旮旯里,身怀绝技的花猫,飞檐走壁,缩身穿缝,总能把它们抓出来。

  我家花猫,除了消除鼠患有功,更使我的童年生活,平添了几分美好的记忆。春暖花开,它也像个顽皮的小孩,穿梭于油菜田里,时不时拖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回家,还沾得满身黄花;酷暑盛夏,耐不住室外的喧闹,衔来一只“咯咯咯”鸣叫的知了,满屋子乱跑。一不留神,口一松,“咯”一声飞走,留下花猫发呆。更有诗情画意的是,它蹲在草丛中,觊觎蹁跹的花蝶,或左顾右盼,或腾飞扑空,尽是画家笔下的“戏蝶图”。所有这些,无一不是我学生时代的作文素材。

  我给花猫取了个名字叫花咪,小时候放学归来,一声叫去,它就会在我的脚跟缠绕打转。将它抱起来,顺毛捋一捋,竟然温柔得没了脊骨。一天学习的疲劳,被它弄得烟消云散。有人说,猫是小娘(指妓女)投胎,我很反感这说法。这除了对女性的歧视,也是对动物的不恭。因为它们,压根儿没有这种低俗的意识。还有我小辰光贪玩,忘了回家,妈妈在后门头的田埂上,一声“吃饭了”的呼唤,它会突然冒出来,与我一道回转。我家花咪若不是能听懂人语,那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花咪是我的跟屁虫,朝夕相处中,使我知道了不少与猫有关的俗语。人们喜欢猫咪,所以包容它的缺点,创造出与之有关的许多诙谐的比喻。如猫咪在大冷天,会蹲灶肚(乡下土灶的灶膛)取暖,弄得灰不溜秋,喻之“煨灶猫”。我小时候懒得洗脸,我妈就常以“像只煨灶猫”来催促。又因猫听墩头(切菜的砧板)响就叫个不停,故用“嗷食猫”来取笑贪吃的小孩。还有猫在觅食心爱之物时,跳跃速度极快,像射箭似的,所以给了个“射箭猫”的绰号。若小丫儿抢东西吃,手脚很快,大人们就会拿“射箭猫”来形容。形象生动,趣味无穷,小孩大人都适用。

  在我的记忆中,家里从来没有养过狗。这除了爱好因素,大概也与我父亲的职业有关。他是一名中医郎中,上门诊治的病人络绎不绝。因为狗见陌生人就“汪汪”直叫,岂不都给吓跑。而猫是温柔动物,绝无欺生之虞。现在流行养狗,披红戴绿,宠爱有加,个人爱好,无可厚非。而我却对猫情有独钟,发现它有诸多长处。首先是,它特爱清洁。比如吃过东西,总会将脸洗得清清爽爽。方便时要扒个坑,完了又不忘以土覆盖。而狗狗,却随地乱拉,屡遭行人责备。其次是它们的“私生活”,猫咪与狗狗又存在较大差距。前者谈情做爱,总在屋顶或树荫等隐蔽处,知道避开生人眼,恐连居心不良的偷拍者,也很难搞到不雅视频。而后者,则大相径庭,会在人行道上,众目睽睽下,大开“拉锯战”。令过路人煞是难堪,特别是年轻姑娘们,掩目侧脸而过。就这点而言,在我的心目中,猫之高雅,略胜一筹,至少“兽性大发”这个词,不能沾它的边。

  我家的花咪,长得亭亭玉立。每到万物生长的春天,邻近的猫咪帅哥,纷纷登门,谈情说爱。一番热恋过后的某天,会在楼披的柴堆里,听到小猫咪稚嫩的叫声,它的后代遍布全村。有一年,生下一对“龙凤胎”,应了“一龙二虎”的好口彩。因为我们考虑到,我家花咪“年事已高”,精神状态大不如前,故留下了“丫头”白花猫。原因是雄性的长大了心比较野,若阉了,又会变成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太监猫”。所以,我家养猫反其道而“轻男重女”。

  于是,家中又多了一只小花咪。大花咪先衔来老鼠给小宝贝尝味道,然后带出去,教它自己抓的本领。没过多久,果然抓来一只,给睡在窗台上的“妈妈”报喜。大花咪惺忪的眼神里,似乎在赞许。不料,一个秋雨霏霏的傍晚,大花咪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老屋,就在天井里“哔哔”呕吐白沫,不一会儿便倒下了。估计是在晚稻田里吃了刚打过剧毒农药的鱼所致。小花咪呼叫了好几天。我们也痛惜了好几天。

  我抱着小花咪安抚,把爱和希望都寄托在它身上。值得欣慰的是,小花咪遗传了它母亲的所有性格和技能,很快地又成了我家的新成员。延续着我家的“治安”。不用说了,还有两桩事情,让我感恩至今。一是“文革”动乱时期,我家被封门,赶到别处去住。过了好几天,当我们回家时,一进门就看到小花咪,面容憔悴地守候在天井里,不离不弃,怎不叫人感激涕零。再是我们兄弟都外出工作,只留下年迈的母亲,在乡下坚守那间老屋。又是那只小猫咪,日夜陪伴在我母亲身边,形影不离,不再孤独。为生活奔波的岁月,是它替代了我们“常回家看看”。

  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家的小花咪已是孙子辈了。在我妈的眼里,好像原先的大花咪从未离开过她。因镇上爱人的教育单位分了套房,才将乡下独居的老母亲接出去。与此同时,也不忘把小花咪一道带走。当时还不通汽车,用一只手摇赤膊船搬家。为了不让小花咪感到恐惧,就没有采取关入笼子包起来的办法,而是用布条宽松地缚住,由我妈妈抱着同行,一路上也好让它看风景。

  从此,小花咪住进了钢筋水泥屋。人生地不熟,食欲不振,神情不宁。虽万般呵护,仍无济于事。忽一日,该吃晚饭的时候,发现小花咪不在家。急得我们到处寻找,直至天黑,却不见它的影踪。几天后,老家有人传讯来,说是我家猫咪在老屋门口拼命地叫。我立马赶回老家,小花咪早已不在,任凭我千呼万唤。走进老屋,空荡荡得令人窒息,令人惆怅。

  次日晚上,我自感早搏不适,躺在沙发上小憩。竟看到小花咪在高楼的大理石墙脚下,向我哀求着要回家。我未尝不想老家,那里有童年的脚印,有久违的蛙声,亲切的乡音。可是小花咪倏然不见了。一声“花咪”叫去,我就跳醒了。原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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