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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里的太姥姥

2016年11月30日 09:12来源: 嘉兴日报-桐乡新闻 作者:杨 瑛

  濮院有个地方叫东港海,但它却不是海,而是一条绕镇小河,但这里老底子住着的却又大多是镇上有点家底的人。太姥姥六岁开始在自家的绸机上捻花,从没有进过学堂,嫁给镇上大成布行的沈先生(我的太姥爷)后,就住进这里的沈家老宅。她从来不管布行的生意,却把老宅打理得精雅有致。

  老宅是一个三进深的宅子,进门是一个小院子,里面有一口井,还种一些低矮的花草,其中最多的就是凤仙花和鸡冠花,太姥姥说,这些花可以防蚊虫的。宅子中间一进是太姥爷会客的地方,厅堂很大,占据整一进,里面中间靠墙是一个朱漆大长桌,长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还有对联,可惜那时候我看不懂。长桌的下方,左右各放两排太师椅,延伸到门口,两个太师椅中间还各自有一个方形茶几,椅子、茶几的材料和长方桌是一致的。太姥姥每天早上都会把长桌和太师椅擦得程亮发光,把青黑色的客厅地面扫得黑亮黑亮的。客人来了,就在太师椅上和太姥爷聊,我只能在前面的小院子里偷看。最后一进是两层楼的卧房。太姥爷和太姥姥住最东的楼上,楼上其他房间是女儿的,楼下住的是儿子。连接厅堂和卧房的是一个正方形的天井,天井不大,太姥姥在这里正中放了一口很大的缸,常年积着雨水,我那时候总想弄明白放这缸的缘由,以至于有一天趴在缸上研究的时候,竟一脚跌进缸里,吓得太姥姥赶紧把我捞起来,但为时已迟,我的一颗门牙就此没了。

  太姥姥做的一手好菜。每天她在厨房做饭菜的时候,是老宅最活色生香的时候,我就在太姥姥腿边绕来绕去。太姥姥做菜颇为讲究。

  首先是洗菜。她端着一个大面盆,里面是好几个筲箕,其中一个肯定装着米。她迈着小脚走到前院的井边,先淘米,淘米水全都积在大脸盆中,等洗好米,再洗菜。所有的菜都被太姥姥放在淘米水中浸洗一遍,倒掉淘米水,再打起井水,倒进大脸盆中,所有的菜又被浸洗一遍。接下来太姥姥会按今天的菜谱,把各种菜分别放进不同的筲箕中。这种筲箕是一种用细竹篾丝编织的圆形浅浅竹筐,上面有许多细条小槽,别人家一般用来盛米淘米,而太姥姥却拿来装菜。看着太姥姥迈着她的小脚穿梭在井边和灶头的时候,那是一道极具生活味道的风景。不是婀娜多姿,而是活色生香,“活”是“生活”的活。那时候,我总是找各种理由能留在太姥姥家吃饭,即使讲究老规矩(女孩不能上桌和大人一起吃)的太姥爷只让我在八仙桌的旁边放一个小桌子吃,我也是吃得欢喜。

  其次是烧菜。筲箕中的菜一个个被太姥姥倒进黑亮滚烫的锅灶中,蒸的,炒的,煎的,太姥姥的小脚在灶台边不停地移来移去,各种香味在我的鼻子里窜进窜出。等所有的菜在八仙桌上放齐了,太姥姥就用几个小碗,从八仙桌上各自夹了几筷菜,装进小碗,然后放在我面前的小桌上,看着我吃一口,她自己也吃一口。

  我也有上桌吃的机会,必定是八仙桌有韭花蚕蛹的时候,那是太姥爷心头最爱我却最恨的一道菜。太姥爷每餐必喝酒,这是他最爱的下酒菜。只要饭桌上有蚕蛹,他就不管规矩了,直接抱起我,让我跪坐在八仙桌的长板凳上,然后夹起一个深棕色油亮亮的蚕蛹往我嘴里塞,而我总是把身子往后仰来躲避,最后就滑下板凳,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小饭桌上吃饭,桌上是太姥爷的笑声。太姥姥做这个菜的时候,很讲究。先是把蚕蛹一个个用牙刷来刷净,然后浸在凉好的白开水中,开水中还浸着几片老姜和葱段。浸过后的蚕蛹一个个变得饱满黄亮,和切成小段的白色韭花放在一个筲箕中,煞是丰满诱人。太姥姥的炒制手法又独特,只见她将蚕蛹放进锅灶的热油中,快速几下翻炒后,马上又拿起锅铲煸炒蚕蛹。太姥姥曾经和我说,煸炒能使蔬菜和肉吃起来更香吃口更好些。煸炒过后才下韭花,加老酒、盐翻炒后就能出锅了,不需要添加更多的佐料,一碗下酒名菜——韭花蚕蛹被端到饭桌上,油绿发亮的韭花中一个个黄澄澄的蚕蛹,看得太姥爷早把酒杯端在嘴边,饭桌上飘过的香味一直散到院子。

  太姥姥做菜过程极为繁琐,但做衣服却是极致简单。太姥姥每天穿的是她自己做的一款衣服——斜襟短衫和长裤。衣服颜色几乎都是灰色的,深深浅浅不同的灰色;面料以绵绸为主,即使冬天,她也是里面穿了棉袄,外面罩一件斜襟衫。但斜襟衫不用扣子,全部是盘扣。盘扣是也是自己盘的。小盘扣很精致。太姥姥的盘扣往往根据衣服面料厚薄来做。夏天的衣服一般简单的一字扣和三角扣,而冬天衣襟上的扣子就用繁琐一点的梅花扣和金鱼扣之类。这似花非花的盘扣,被太姥姥用丝线一点点盘出来,最后盘成不同的花纹,缀在衣襟上,小巧精致中见古雅淳朴。

  有人说朴素也是一种时尚。太姥姥的衣服虽然单一,但她讲究面料,非棉或绸不可;每天穿在身上的衣服,从没见一丝褶皱,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爸爸告诉我说,这是樟木香。衣襟上的盘扣丝丝光滑,精致雅韵。她只要一端坐在客厅黑亮的太师椅上,和人叙话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竟透着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大家闺秀的气韵神情,很难让人想到这是一个普通绸坊家的女儿。我从没见过太姥姥和太姥爷红过一次脸,大声说过一句话。以前读到顾城的诗中有这么几句“土地是粗糙的,然而它有历史,有一份天空,一份月亮,一份露水和早晨”。现在想来,也许太姥爷就是那份天空,太姥姥就是那份月亮,于是有了太姥姥那清的晨和新的露,土地也就有了历史。

  太姥姥,她一生就这么活着。老宅里也时不时地有人来,说笑聊天,但她总是听得多,说得少。太姥姥每天从早忙到晚,勤俭持家,一双小脚穿梭在三进深的宅子里,厨房干净,客厅明亮,小院子里有花开花落,院落墙角边有不知名的治病药草,后院还有葡萄树和李子树,还有兔子窝。老宅里的太姥姥,生活真是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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