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有点弗好特，叫陆先生看看。”

　　“姆妈腰子牢有毛病，叫陆先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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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但凡身体有所不适就要请陆先生看一下，那陆先生是谁？他是灵安的一个医生，不过他不姓陆，因家里排行老六，故唤作阿六，被乡人称为郎中阿六，后辈们则称其为六先生。提起他，老一辈的灵安人几乎都能说得上他的二三事。

　　一个四岁的小姑娘，一直赖在妈妈的怀里哭哭啼啼，等走到医生的面前，小姑娘哭得更欢了，干脆来个双眼一闭，扯开嗓子号啕大哭，摆出一副满世界与我无关的架势。年轻的妈妈嗫嚅地对医生说：“六先生，孩子……。”医生打断道：“让小人叫我爹爹好特。”然后转过脸正对着孩子说道：“不用急，爹爹同你看好来。”孩子如同着了魔一般停止了号啕，瞪着溢满泪水的双眼，双眼定住了般直直地看着医生，边抽噎着。医生示意母亲抱着孩子坐下，又说着“不用急，爹爹同你看好来”，问切完后提笔写方子前又说了一遍“不用急，爹爹同你看好来”，等写好方子又说了一遍“不用急，爹爹同你看好来”。在小姑娘生病期间，她就知道有个爷爷会把她的病治好的。自始至终小姑娘都没有叫过医生“爹爹”，只是瞪着眼看，但每次六先生总是自称“爹爹”个不停，直至把牵延的肾病治好了。

　　时光荏苒，当年年幼的小姑娘变成了中年妇女，那个年轻的母亲变成了头发全白的老妇人，医生也已经作古，但那句“爹爹同你看好来”的话总能穿越时空，回响在耳边。

　　六先生的年代，没有文凭，三年满师后师傅送的匾额就是他的从业资格；六先生的年代，没有继续教育，但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不断地读书思考不断地提高，终成一乡之倚仗；六先生的年代，不用做广告，乡民的口碑就是最好的广告。当然六先生也有证书，他在满师时已通过浙江省中医师资格考试。在他漫长的从医生涯中，有些医书是伴随他终生的，虽然历经时代的变迁和历史的淘洗，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比如有线装本《千金要方》《外台秘要》《吊脚痧方论》《中西温热串解》，有些书也是与时俱进的，如解放后出版的《祖传秘方大全》《中医内科》《简明肾脏病学》《中医方剂学》《名医名方录》。

　　六先生的医术应成熟于艰难的抗战年代，当时他隐于乡间为民治病。到1949年捐房捐药捐家具积极参与创办联合诊所，成为联合诊所的负责人，作为乡代表与邹蔚文慰问过抗美援朝伤病员。从1958年起因历史问题成为管制对象，但他治病救人的工作没有改变，在乡人心目中的郎中形象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是他从公社医院被发配到一个边远的村里。

　　旧式读书人信奉“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尽管他思路敏捷，却不爱高谈阔论，与病人交流一般仅限于病情方面。不管病患者是熟人还是生客，不管来者是达官贵人还是乡野鄙人，他总是问切完后开方子嘱咐注意事项，一直坚守这个程式。从满师的二十一岁到落实政策而退休的七十岁，他在小镇从医有五十年，退休后有病人上门求医，他依旧接诊。直到他过世后，还有外地慕名而来只能失望而归的病患者。要问六先生一生医好过多少病人，不知道。只知道他从二十一岁满师起一直在看病，从药店的坐堂医生起，抗日时辗转乡下为人治病，曾是联合诊所负责人，又成为管制对象，直到退休后一直在看病。他从医五十年，一直忙个不停，以平均每天治十个病人计，那应该是十八万二千五百人。七十五岁后，他搬到崇福与儿子媳妇住在一起，但依然有人打探着六先生新的住处而来，他还是从容接诊给人开方子。他的病人以本乡为主，也有上海枫泾等外地慕名而来的病人。

　　六先生内外妇儿兼治尤其擅长治肾病，经六先生之手医好过多少肾病患者，哪怕先生在世也说不清了。只知道乡间有好多现在已并不年轻的人，他们还记得自己年幼时因为肾病找先生治病而吃了不少苦味的汤药，而如今他们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当年的病症犹如梦境一般浮在眼前。

　　六先生年轻时因为体弱多病无力种地而学医，曾得过当时最为可怕的肺病，但随着岁月的流逝，身体反而渐好。他八十九岁时，笔者曾带一病人找到一所老式的福利房里请他治病，他还能从容把脉，口述药方，让家人代写药方。简陋的书桌上还整齐地立着一排医书，已经老旧的医书。老人高颧清瘦，性情平和。

　　每一个小镇上总有那么一个或几个这样的郎中，钻研业务，孜孜不倦，埋头工作，与世无争，顺境逆境还是这么工作。他们也许并未立志要做一个伟人，只是兢兢业业地工作；他们也没读过泰戈尔的“吻我以痛，报之以吻”的诗句，只是埋头工作，不管得意或失意。他们本身是小镇上解救病痛的良药，以个人魅力撑起满足人们健康愿望的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