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位于城中村的弄堂，不足百米，一头连接市区，另一头还是市区，无名。30年前，这儿是桐乡城东门外的桑树地，放学后从学前路的梧桐一小溜过来，吃一嘴紫嘟嘟的大桑葚，撒个欢儿再跑回家，只要把嘴抹开净，时间上绝对不会被家长揪住小辫子。

　　30年间，桐乡城像条奋力啃食桑叶的蚕宝宝，“咔嚓嚓”地逐渐扩大、占领。起初桑树地没了，造了密集低矮的住宅宿舍，又因为北港河整治，平了这片地，起了高楼。但桑树地后面的城中村，却始终“啃”不下来，说到这儿，老桐乡人可能有点数了，是的，那就是有名的“刺儿头”城中村汤家埭。

　　这条堪容两辆车交汇而过的小弄堂地处两条要道之中，前后俱是小区，虽不能说顶顶闹猛，但整日抄近路的行人和车辆却也不断。

　　小弄的中间有一家杂货店兼卖小菜，十多年还不挪动，也算奇迹。

　　现在守店的是对二十多岁的小夫妻，男的高大壮实，女的长得也还干净端正，孩子在此地出生，去年刚上小学。

　　这家店的传承颇有些“八卦”色彩。当初开出这家店的是个十分矮小的贵州男人，不知其名，人称“矮子”。周围是城中村，那时租住的外来户多，生意还可以。他无声无响地开了两年，某天店中忽然多了个高大壮实的中年妇女，顾客都当是他老婆找过来了，一直称呼那女人为“老板娘”。后来日子长了，渐渐有风声传出，原来矮子与那高女人是“野搭子”，高女人是安徽人，两人俱在老家有配偶和子女。

　　矮子与高女人的搭配虽然不合世俗，不过打工的艰辛大家都能体谅，过日子谁都不易，只要老家没人找来，又关其他人什么事呢！周围人都把他们看作一对，并且越看越“真”了。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好几年，某天，狭窄的小店中忽而热闹起来了，原来高女人安徽的儿子媳妇来投奔“生意做得很成功”的母亲来了！

　　小店门面是一深一浅两间，稍深的那间后头拦出没有窗户的半间作卧室。以前矮子与高女人住时不觉逼仄，高女人的儿子媳妇一来，他们的整个生活就乱套了，于是赶紧又到后头村民处租了一间房。高女人的儿子媳妇俨然安居下来，并跟着矮子进货，学起了蔬菜杂货生意。

　　旁人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注意着“这家人”的动静。果然不负众人猜测，几个月后的某天，一场大冲突爆发了。打群架的结果是矮子一人难敌他们母子媳三人，结果把多年阵地——蔬菜杂货店拱手相让。听说不久矮子便带着尚未消的伤痕返回老家贵州了，此后一直未在桐乡再看到过他，至今知悉内情的人说起时仍为他唏嘘不止。

　　高女人扶持了儿子媳妇几个月，也回老家“荣养”去了。小铺子由这对年轻夫妇继承下来，他们退了租房，住进店面后半间矮子和高女人原来的卧室。年轻人有做大的心思，小店除经营杂货和蔬菜外，增添了猪牛肉、杀白鸡、鲫鱼、冰冻肉菜等，基本上日常急用都能在此一网打尽了。随着城中村改造，外地务工者大多离去，但附近几个中高档的小区陆续交房入住，小店生意与原先基本持平。

　　在这儿应急买过几次菜后，我与小夫妻俩渐渐熟悉到每次能聊几句了。男的口齿有些含糊，女的声音响亮且能说，所以搭讪多些。那时他们儿子已出生，我顺口劝他们早些买房，于是引起女的大叹苦经，钱怎么难赚，怎么能买得起房等等。看到她在店中做菜，做的多是家乡菜，有时看着新奇，也跟她打听做法。最亲近的一次，她做了凉拌蒜泥豇豆，特地还夹了一筷给我尝尝，某次还吃过他们半个番薯。作为回报，明知小店的菜比菜市场贵了1／3，当然还是要光顾，做个小生意也不容易么！买了早过期的都已经生蛆的臭咸蛋，也不找他们理论了，谁教咱都成熟人了呢！

　　后来我对他们的隙罅是从何而起的呢？回想起来，好像有一次，女的对我说做我们街坊邻居这点小生意，那他们只有饿死了，他们才不靠这个挣钱呢！他们的主要生意是给小饭店送菜，但她也承认送菜风险极大，每年年底应收款总有部分收不回来，有的小饭店索性“人间蒸发”。又有一次她跟丈夫说得起劲，把我一张二十元当成五十元，多找了三十元给我，我还了给她，她说了谢谢。本来此事到此为止，哪知道她画蛇添足地恭维：“你们钱多，也看不上这三十元！”嗯，我只有无语了。

　　谈论最激烈的一次是他们儿子的上学问题，当然我没料到至此后，再无了与他们像熟人或邻居般交流的想法。他们儿子小学报名后，被分到了城北小学。我的第一反应是城北小学很好啊，桐乡对外来务工者很大气。哪知道他们第一句就是：“好什么！”为嘛不好，原因是他们看中离家更近的北港小学，但北港小学报名者众多，所以要优先满足两证俱全者，但他们的结论是：“你们欺负我们外地人！”

　　然据我所知，桐乡在接纳外来务工者子弟就学问题上，比周边几个兄弟县市做得都要好很多，以至于流传隔壁县市的外来务工者子弟不能入学公立学校，找到当地教育局，该市教育局明确告诉他们“去桐乡吧，他们都收的”。所以我耐心跟他们解释，也就路稍远一些，但城北小学设施环境可比北港小学好多了，且只有一证能进当地最好的公立学校，除了桐乡，还有哪个地方能做到？这真不是欺负你们，我差点脱口而出我的潜台词“你们知足吧”！话到嘴边还是换成了自认为比较委婉的“桐乡人已经蛮好了” ！

　　男店主从喉咙里“咦”了一声极尽藐视不服之意，女店主扔下正在理的菜，手臂一挥，激动地喊到：“桐乡人最坏了！”我这个“最坏的桐乡人”中地道的一员，在听完她对桐乡人义愤填膺的控诉后，拎着菜灰溜溜地离开了。

　　至此后，我恢复了每周去超市大采购的任务。小店么，如果下班时有急需东西要买，偶尔也会光顾，毕竟方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