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乡县血防专业队集中在县委党校闹革命，每个人都必须参加，我也在那儿。天空阴沉沉的，阴霾四伏，寒风刺骨，眼看快要下雪了。午餐后，大家正在休息，突然队部有人找我，传话：“刚才大麻卫生院打电话来，说你祖父死了，让你马上回去。”那时只有单位里才安装电话，由人辗转告知的这个噩耗，令我胆战心惊！我当即拔脚奔向南门汽车站。

　　那时候，“文化大革命”的狂飙正席卷中华大地。在这场运动中，我家被扣上“漏划手工业资本家”的帽子，一再遭到冲击，厄运连连。祖父时年87岁，在忧愁惊恐之中病逝。父亲还当壮年，是全家的顶梁柱，却也因精神恍惚而险赴黄泉。

　　当我急忙乘客车赶到崇福时，看看时间尚早，就心急火燎再也等不及从长安开来的末班轮船，沿着京杭大运河的塘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大麻。一路上，我一直想着由别人转告的电话。乡音管祖父叫“爹爹”，父亲叫“爸爸”，走在塘路上的那两个多钟头里，我恍恍惚惚，心里老是反反复复地想：爹爹，该不会是爸爸吧？到底是爹爹，还是爸爸……

　　跨进家门，看见祖父的遗体安放在床上，我“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跪在祖父的床边叩了三个头。

　　母亲说，再代你妹妹叩三个头，她大串联去了哪儿都不知道。当时的红卫兵全国大串联，妹妹在青石公社当老师，他们有二十多位小学教师，组织了一个“风雷激战斗队”，于几天前步行出发，串联去了。我又跪下来叩了头。

　　祖父生前最钟爱的是孙子孙女，他虽老迈却不封建，对我和妹妹一视同仁。当我第二次跪拜时，听得西桥头末班轮船的鸣笛声也响起了。这时，我才感到四肢发软浑身疲惫。

　　次日是1967年元旦。一早，乡试桥自然村的毛荣、野野河自然村浩囡等人，都主动前来帮忙。上一天，祖父临终时，是陈家浜自然村的荣介里、租住在隔壁陈家厅厢房间的姚萍来帮忙穿衣裳的。

　　祖父原先备下的一口寿材，被红卫兵抬去了，听说已经拆掉做了长条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埋葬祖母的花缸倒腾出来再用。于是，一边收拾祖母的遗骸，一边又乘祖父刚死就盘坐起来。祖母生前信佛，遗言死后要坐葬，因此用缸。似乎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27年后可以挖起来再安葬祖父。

　　祖父逝世，一切丧仪全无，连哭也只能是低声啜泣。

　　抬了祖父的座缸过桥时，我想起儿时此桥已坍塌，是祖父发起并带头捐资修缮，才使桥身坚固，不再是一座令人胆战的危桥，直到现在依然能走。如今，他老人家也最后一次安然地经过了乡试桥。

　　在大雪纷飞的田野里，我们静悄悄地伫立，看着祖父落葬。我迟迟不肯起身，脑海里像过电影般想起了祖父艰辛创业的一生：他16岁就到许村晋成染坊当学徒，由于能吃苦耐劳，为人勤谨诚实，故数年后被提拔担任“大货先生”。又经过了许多年的积攒，终于回到家乡经营乾泰染坊。祖父和父亲都是染匠师傅，亲自参加劳动，解放初划分成分时被定为“手工业者”，1956年走上了手工业合作化道路……

　　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色也渐渐地明朗起来，向晴的天气给了我新的希望。我坚信：阴霾终究会过去，阳光必将普照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