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啊，她中指和无名指不直，中间漏了这么大一条缝，没有财运啊。”翠仙还在絮絮叨叨，祖母和母亲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兴趣，丧气地抱着我这个没有财运的人回屋。翠仙是老宅的租客，租了门房最靠右的一小间。她主业是个裁缝副业给人看手相，算命。她很爱美，洋机上那只铜相框里放着她年轻时的一张小像，两条粗粗的麻花辫，摆了个回眸一笑的姿势。哪怕老了，她总把老花镜褪到鼻尖拿着镜子撩撩灰白的刘海。因为她总穿一件碧色的绸衫，所以我叫她翠仙。

　　黄昏的时候，我在门房外乘凉，她拿着布料考我认颜色，一惊一乍地夸着：你小小年纪认得灰色啊！我很早就在祖母的蝴蝶牌缝纫机上识得了“鹅黄、藕荷、花灰、雪青”这样的颜色，因此对她的考问和夸奖很是不屑。

　　她又要给我算命，叫我抓阄。粗布袋子里藏了好多小纸片，每一片上都写着一个字，我把拈出来的签给翠仙，她翻开一本老旧的大簿子，手指指着那一行行小字一边移动，一边念给我听：“你啊，将来读书不太好，不过命中得贵婿，能嫁个好男人。”说完回头笑着冲我额心一戳。对于她的断言，我有些鄙夷。

　　祖母闲来会约她进屋来打麻将，在噼里啪啦的麻将声中闲话。当然当她说屋顶漏雨，希望再向后挪挪的时候，祖母也寸步不让，“不行了，你从原本最外间的一小间越挪越里间，再里面真的不行了，那间里屋不是我们的了，那是伊拉爷叔家的房子，人家在上海，我们只是给伊拉看房子的。”

　　后来翠仙的算命名声越来越大，濮镇上不少门面人物请她看相。回头在前厅的麻将桌上与牌友扯一些里短隐秘之事。再后来，去找翠仙的人越来越杂乱，母亲禁止我再随意靠近门房。有一天听祖母说翠仙吃了亏，她把算命来的钱交给老头子去存银行，预备着年底下打个戒指。不料拿到银行，五张一百里倒有四张是假的，他男人木木地回来告诉翠仙，翠仙在床上哭爹喊娘的。家人们窃窃私语，听说前段日子，有几个年轻人去算命，嬉皮笑脸地说没有零钱，拿着整钱央求她找。

　　那一次，似乎给了翠仙不小的打击，不再常来我们后堂。不知什么时候，翠仙离了这里。再后来我问起过祖母翠仙呢，她说她也不知道，可能老掉了。而在日后很久的日子里，我一直记得铜相框的那张回眸一笑的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