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荫曳地。二十年的光影，凝结成这一片浓浓的树荫。四下寂静，似乎只听见树叶的轻响，还有二十年并不邈远的回声。

　　“今天没有……学生么？”

　　“怎么会呢？都在！”校长转过身来说，怔了片刻，又道，“是不是太安静了？”

　　一行人都笑了，仿佛都难以置信，又都知道明知故问了。然而，谁又能否认这寂静里的意味呢？

　　刚才在会议室，校长介绍学校的发展状况。二十年，近十年，最近五年，被浓缩成一串既简明又丰富的数字。他的眼神一直含蓄，但潜藏锐利；语气也平静，却饱含力量。我想，这就是自信。他的身后是一座城，一座翘首以盼的城；一个寂静的却无限可能的校园，或者一个寂静的蕴藏无穷的海洋。

　　数字太过显豁了，让在座的人都有些讶异，有些莫名的兴奋。投影上显现出一行字：不讲升学率，学校今天没希望；光讲升学率，国家未来没希望。他笑笑说，世事如此，我们只能努力寻找平衡。“我们需要给每一个学生以可能性。”他说，“眼下各地都在如火如荼地设计、研发和实践选修课程，我们几乎从办学开始就着手这方面的尝试了。所以，不夸张地讲，我们是最早施行校本课程的。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多年了。毫无疑问，我们走在了前列！”我想这就是自信。他的微笑里没有无奈，也没有困惑，我读到了定见和坚守：直面现实，追索理想。在当下的世代里，或者在任何一个世代里，“破”历来不是最困难的，最需要果决勇气和实践智慧的是——“立”。

　　他向身边的年轻人低头吩咐了几句，又继续介绍。一帧又一帧照片，定格了一个又一个青春洋溢的身影。他说，这小子去了美国斯坦福，和导师一起发明了镍铝电池，也许就要引发蓄电池革命了。他说，这小子在北大，一年级就参选进入学生会，人长得帅，口才又好。大家看，这是他作为硕士毕业生代表发言。也许是未来政界明星也未可知。他说，这是我们的篮球队。人家都不信，我们的球队可以进入全省前八。可大家知道么，体育素质检测，我们一直名列全省前茅。他的目光陡然亮了。他说我们学生的书法可以拿到“兰亭奖”，他说我们的学生可以成为白宫记者协会奖项的获得者，他说……我想，这就是自信。他，和他们，筚路蓝缕，风雨兼程，种下草，种下花，就收获了果，收获了未来。

　　他说还是到校园各处走走吧。起身离座，我随手带走了那个年轻人悄悄放下的一摞书。哦，是自行编撰的选修课程读本。从《仰望星空》到《烘焙技术》，而《桐城历代诗文选读》的编著者，是他自己。

　　校长带着一行人径往求是亭、从游池。池中有鱼，出游从容。池畔有碑。校长一字一顿地念：“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落款梅贻琦，清华终身校长。他一边述说着梅先生的故实和学说，一边阐发着自己的理解和信念。他的话语还是轻轻的，哪怕空间因寂静而显得寥廓许多。他似乎并不是说给一行人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要自己听见——

　　默默地听，默默地想：这就是自信。可他的自信又源自于哪里？源自于画面上一张张稚气未尽的青春面容？源自于身后一个个殚精竭虑的从容身影？还是，昼与夜，晴和雨，光阴和岁月之后，由是而筑造起的一座高台，一座城市的理想高地？都是的，又不仅仅是。

　　翠拂行人首。二十年前栽下的幼树已然冠盖如云。甬道两侧是教师和员工的介绍，是世界名人的塑像，甬道尽头是“孔子”。二十年的光阴落下来，积淀下来，成就了这一片嗡嗡郁郁的浓荫。

　　“是不是太安静了？”校长又问，“安静，是思考的开始。”

　　我想，二十年，一树一石若有记忆，应该记得每一年的岁月更替，唯有青春永远继续；一亭一池倘有留意，可以记取每一日的晨曦和夜岚，上下求索不会停息……

　　这寂静，其实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