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堍者，河埠也，乃桐乡一带方言。

　　典型的江南水乡，除了文人墨客笔下的“小桥流水人家”，濒水而筑的大大小小的石堍，掩映在农家门前的绿荫丛中，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并演绎着乡土风情的精彩故事。

　　在儿时的记忆里，老家的石堍，全是用大条石铺成，半腰里设有平台，便于浆洗衣物。两边凿有“牛鼻孔”，用于系船带缆。

　　油菜花开的季节，岸边的老杨树抽出了新枝。这时候，是我徒手抓鱼的大好时机。有一种叫“鲡婆”的鱼儿，嘴扁体黑，肉质鲜嫩，喜欢蜗居在石堍的缝道里。每年春天，雌性的“鲡婆”，产卵于石面上。小时候手臂瘦小，我跪在石堍上，挽起衣袖管，将食指伸进狭窄的石缝间，当触摸到玉米样排列的柔软的小圆珠时，守候在里面的母“鲡婆”，便会狠狠的咬住你的指头不放。此时此刻，就以拇指马上将它掐住，便可拉出一条黑黝黝的大“鲡婆”。晚饭的餐桌上，一道“鲡婆炖蛋”，便是美味佳肴。

　　更难忘酷暑盛夏，鸣蝉鼓噪。然而，石堍畔的古樟树，遮天蔽日。树影绰绰，鱼儿悠悠。吃过中饭，约几个小伙伴，到大船里拿一块平舱板，在石堍边扶着木板，用脚拍水。玩累了，躺在木板上仰天小憩，小鱼在肌肤上擦过。惬意忘返，一游整个下午。我的“狗爬式”，便是这样练就的。

　　我家门前的河水，源于天然湿地白荡漾，缓缓向东，流水不腐。那时没有工业污染，河流常年清澈。除了淘米洗菜，更是饮用水的免费供应处。所以乡下人这样说：“样样要买，就是河里的水勿用买。”家中的灶脚边，有一只水缸，我妈妈清晨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到石堍头，用木提桶打水。可知道，用这种河水，烧开沏茶，口感纯真，没有自来水的漂白粉异味。说句调侃话，我妈妈真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老家的石堍，清风晨曦里，尽是洗浣女。是二大妈、三阿嫂们，谈笑戏谑的场所。“哇！你这件衣裳，花头好看得来，哪里买的？”“伊(指老公)上海卖甘蔗去替我买来的。”“真好福气！阿拉这个出门，只晓得寻酒店。”“嗳！阿大拉媳妇，旧年十二月里摆的酒，今年娘屋里刚刚送来端午粽，肚皮大得来好像快要养了？”“啥稀奇！这叫带胎来。”“这叫先养儿子后拜堂。”有人补充了一句，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堪称山寨版的“综合新闻”。

　　在陆路交通闭塞的年代，老家的石堍是一个农事活动、出行进城的交通“码头”。石堍边停靠的有摇橹的大船，收获时节，将自己种的白菜、甘蔗、冬瓜等农副产品，运到上海、杭州、苏州等大城市去零卖。一去七、八天，回来的时候，儿子拉着妈妈的手，立在石堍头等爸爸买来好东西，还有手划的“渔船”，两边船沿上，蹲着羽毛乌黑的“鹲公”，一种会抓鱼的家鸟。务农的将从事渔业的人，称之“渔船郎人”。他们上午出门，午后归来，捕来的鱼，在石堍头叫卖。都是野生的，就是普通的包头、鲢鱼，味道也很鲜美。万家灯火时，石堍边停满了大小船只，俨然像个“大码头”。

　　记忆更深、更为壮观的当是娶新娘子的情景。黄道吉日一大早，新官人穿着一套横罗新衣，丛石堍头走下专用于讨新娘子的大船——“郎船”。船舱里放着桌子，供陪亲们吃糖喝茶。敲过响锣十三记，以示吉利，便向新娘家出发。在女家进行好娶亲仪式，满载喜悦，“郎船”归来。随着锣声逼近，爆竹响起，老家的石堍便开始沸腾。看新娘子的乡亲邻居挤满两边，讨彩头的提桶接起长龙。待“郎船”停稳后，每只提桶给过两毛彩头，便由两名力气好的男子，抬着花轿里的新娘子到新郎家，成亲拜堂。接着，亲戚们抬嫁妆上石堍。从被包、箱子、挂衣橱，到面盆、杯子、热水瓶；从马桶、脚盆、铜火炉，到甘蔗、万年青、蚕花鸡……美好祝愿，尽在其中。两岸看客，啧啧称羡。老家的石堍，成了农村婚俗的大看台。

　　从上世纪90年代以后，家乡的河流，由于废水污染，不再如往日般清澈了，饮用水开始被自来水替代。与此同时，农村的公路交通建设突飞猛进。轿车接新娘、公交车出行，大大方便于手摇船只。于是老家的石堍，失去了往日的喧闹。天长日久，乱石嶙峋，杂草丛生，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尽管如此，当年离开家乡时，对留下我儿时脚印的老石堍，仍是依依不舍。

　　可喜的是，今年清明去了趟老家，看到一幢幢洋房别墅矗立两岸，门前的河道，叠起了石帮岸。绿柳袅袅，碧波粼粼。

　　那座老石堍，变成了宽阔的水泥新河埠，依旧依偎在古樟树怀里，不离不弃。我问堂侄：“你们为何要重建石堍？”他说：“现在河道清爽了，洗个瓜果蔬菜方便点，空闲时还好钓钓鱼，浇浇花也用河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