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纪念日到来，近日，偶翻《钱君匋论艺》一书，见有《战地组印》一文，谈及当年钱君匋先生曾创作一组抗日题材的篆刻。为此，我查阅研究了钱君匋的多种篆刻作品集和年谱、文献等，了解到，在1937年日本帝国主义大举入侵中国之时，钱君匋为躲避战火，从上海西撤，逃难流亡，《战地组印》就是在流亡逃难时所构思、创作。

　　颠沛流离苦刻刀传心声

　　我所藏印集中，能找到的《战地组印》仅有八方：《廿年尘梦》(1949年5月刻)、《中宵月黑宿祁门》(1955年刻)、《三宿鄱阳湖上》(1955年刻)、《一途寒雨入潇湘》(1955年刻)、《雪行三省到珠江》(1949年5月刻)、《雪行三省到黄花》(1955年刻)、《广州二月作书贾》(1977年重刻)、《钟声送尽流光》(1953年刻)。虽仅为一鳞半爪，且这几方印又非《战地组印》最初原刻，均为重刻，但朱印墨拓，还是给人们留下了那段历史的痕迹。

　　《廿年尘梦》边款有：“余民十来沪，至民廿六，忽忽几二十年矣。初则负笈，继则任书店编辑，后复兼大学教授，并粥书画金石。日月既深，倖得浮名。讵知好梦无常，八一三抗战爆发，甘美之境，尽为日敌毁灭！”表达了对日寇发动侵略战争、和平安宁生活被打破的愤慨。此印重刻于1949年5月25日上海解放之时。

　　《中宵月黑宿祁门》边款为：“车过黄山十二村，中宵月黑过祁门。林荒豺虎频惊啸，路险风寒断客魂。”记述了西撤流亡至皖南时担惊受怕的感受。

　　《三宿鄱阳湖上》边款为旧体诗三首：“极目鄱阳万顷波，亭亭碧屿似青螺。千帆浴日飞天外，我亦乘桴正避倭！”“夜泊寒波傍荻洲，思亲月黑客添愁。山重水复流离苦，世乱彷徨顿白头。”“空袭南昌第几回，炸声惨绝起霆雷。船头落照红于火，犹忆吴兴一片灰。”写出了钱君匋流亡至鄱阳湖边的思乡之愁和对日寇轰炸南昌暴行的声讨。

　　《一途寒雨入潇湘》边款为诗一首：“险艰历尽过南昌，浩劫魂惊鬓乍霜。颠沛西行驰夜月，一途寒雨入潇湘。”关于这方印，钱君匋写有文章。该印初刻于1942年5月4日，以两百余字的文言文，讲述了南昌至长沙逃亡历程的艰险曲折。此印后来遗失，1955年重刻时改刻此诗。钱君匋云：“我觉得，后来刻的，较第一次所刻为上。”虽然诗是以艺术手法提炼浓缩的文字，但我却认为第一次边款的短文更形象生动。短文记述了他率领家人西撤时的情况：“沿途草木皆兵，十室九空，故所至如入无人之境……”

　　《雪行三省到珠江》边款为：“一九三八年三月九日大雪，余于琼瑶万里、玉屑粘天中自汉至穗，车过屏石雪始绝迹。”

　　《雪行三省到黄花》刻于1949年5月26日，上海解放之际。边款为“廿七年三月九日，汉口大雪没胫。余与采臣兄乘粤汉车赴广州，经湖北、湖南、广东各站，尽为雪封。琼瑶万里，玉屑粘天，列车疾驰其间，似铁龙之逶迤而行也。流亡至是，渐脱大苦。”这两方印的印面、边款均有所不同，但都是记述钱君匋在大雪天从鄂流亡至粤的行程。

　　《广州三月作书贾》边款为：“一九三八年三月十一，抵广州。所经冰雪载道，奇寒切肤，至此则花叶弥望，娇好暖侵衣。卜居盐运西，与作家巴金、茅盾开书铺、出杂志，宣传抗日。沪上文人云集，五月十六，敌机投弹寓外未发，得免于难。是夕即与巴金、靳以诸人，别广州，赴九龙。计为书贾之日，适得三月。此印壬午曾刻，丁巳重作，君匋时年七十有二矣。”从边款中可知，此印最初于1942年刻成，后又于1977年重刻，边款文字亦略有变动。从此印，可知当时文艺界一批爱国忧民的文化人在民族存亡、国家遭受深重苦难时，为抗日救亡、唤起民众、同仇敌忾反抗日寇侵略所作的努力。此印为钱君匋代表作，其小篆长跋边款精美绝伦，多种印集中均收录此印。

　　《钟声送尽流光》是一方文言文隶书的五面长跋印，跋文为：“余幼居屠甸寂照寺西，昕夕必闻寺钟。及长，客杭之吴山。山寺钟声，或透晓雾而荡漾枕衾，或随暮霭而飘堕几席。期年，徙沪之澄衷中学，讲舍之侧有层楼巨钟，憩迹其下，至移十霜，报时之音，晨昏不息。一九三七年秋，日寇侵沪，仓皇离校，奔流湘鄂等地，不复再闻钟声。翌年还沪，寓海宁路，每值南风，江海关巨钟犹可隐约而闻。朔自幼而少，而壮，钟声送尽流光！回首一事无成，今老矣，初明成事之途，唯与工农结合。壁间小钟滴答，促余践之。余决尽余年以赴！一九五三年冬君匋刻并记。”

　　此印最初的创作时间，为1942年5月，现所见的，是1953年重刻之印章。它记叙了钱君匋对人生历程的回顾与感慨。重刻的边跋，与1942年所刻相对照，有多处改动，这是解放后钱君匋在新社会政治形势下思想变化的体现。钱君匋说：“这篇跋语里的思想情况，正好代表我当时由小资产阶级出身的文人面貌。到了现在，这种看法，已经完全改变了，不再那么悠哉游哉，高蹈虚无了。”此细朱文六字巨印和五面隶书长跋边款，是钱君匋篆刻的精品代表作。

　　钱君匋记述抗战时期流亡西撤的《战地组印》，现在能见到的只有以上八方，令人遗憾。但是，它还是让我们依稀看到当年的不少画面。

　　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日子里，重温这些篆刻作品，细读边跋的诗文，它们把我们带回了风雨凄苦、动荡不安的抗战时期。印章记录了日寇的暴行、人民的苦难，也记录了当时爱国文化人士为抗日救亡所作的努力，给了我们“牢记历史，不忘过去，珍爱和平，开创未来”的深刻教育。感谢钱君匋先生以篆刻艺术的形式为我们留下的宝贵史料，这些印章的艺术和历史价值，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显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