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起床，开六十里路奔往家乡。到楼下时间还早，我并不急着上楼，清晨的阳光撒下来，照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落红满地。街面上公交车的报站声和人声渐渐起来了，走出院子，面点早餐店门口热气腾腾，一路沿桥植的法国梧桐，细细密密地落下花来，混着路面上昨夜的雨水，湿腻腻地香，唤起稠稠的乡土记忆。桥下运河流经，将这一爿街区同热闹的干道隔开。

　　早晨细细的风吹过，河道两边水培的绿化摇动着细长的茎叶，东面的阳光映在河面上，粼粼的金光照得人暖洋洋。仿佛看见小时候河道上徐徐经过的货船，装载黄沙碎石的船总把船装得满满的，土坡一样高的沙石把船压下水去，水恰好吃到船沿；运西瓜的船驶过热闹的沿岸停下来，在船和岸之间架一块木板，便做起生意来，买瓜的上船挑瓜，跟在后面的孩子看着窄窄的木板新奇，也踏着木板跳上船去。初夏傍晚的余晖伴着温热的风，河边窄窄的小道奔跑过童年的影子。

　　需要以怎样的笔墨去形容天空，此刻的春风？怎样能用键盘描绘此刻无边无尽的温柔，潺潺的流水？流水和多少年前的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沿着窄窄的河道，穿过一座座小桥，汇入前方庄严的大运河中。我依然弄不清运河的走向，记忆中童年每条经过的小河都从四面八方联结着运河，成为它的支流。小河上弯弯的石桥早已没了踪迹，我却仍然记得通往外婆家的光滑的桥板。母亲会推着自行车上桥，我跳下车后座，跟在后面推车。桥下磨损的石墩旁有卖茶水的摊子，盖着玻璃片的茶杯透过褐色的阳光。老人们坐在吱嘎吱嘎藤椅上聊天，用蒲扇拍打飞虫，河面的风掠过柳树吹入弄堂，凉丝丝的温柔。

　　河滩边的热闹早已消散，我却仍然记得外婆挎着菜篮牵着我去河畔的集市和菜场。当时东门还是那么热闹，布料店面里成卷的布匹排在台前，各式各样的小贩叫卖自家的物产，卖冰棍的推着自行车，后座载着用棉被裹起来的木盒，小孩子央着大人买支解馋，眼巴巴地看着掀开被子打开盖子，冰盒里冒出凉丝丝的冷气。临河的小楼之间有窄窄的小道，走下滑腻腻的石阶来到河边，就把闹市抛在了身后。我会趁外婆跟小贩讲价的时候下到河边，灰蒙蒙的河面上偶尔能看到运货物的水泥船缓缓地驶过，把隆隆的马达声留在身后。

　　河风依然温柔，树枝依旧摇曳，我回来了，天上的云朵小心地为我遮住日头，看我独自在河岸伫立。哪怕石桥早已消失，路面铺上了柏油，周围熟悉的建筑已经推倒重建过多次，记忆中的河水依然不急不缓地流过，串联起回忆里的每一条老街每一座小桥，梧桐的叶子在风中哗啦啦的响声，我啪啪的脚步踏在石板上，路边每一个坐藤椅的老人都好像牵着我小手的外婆，等待放学回来的孙女，多么希望我还能拉一张板凳对坐，围着篮子剥蚕豆听她唠叨，帮她把腌菜的水缸注满。

　　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旧时的记忆随着起伏不定的河水流去，源源的新流又汇聚而来。河水清波之上如今少有货船经过，只有掌着彩灯游船泛舟而上，载着游人感受运河轻柔的荡漾。沿岸长长的绿地里，孩子们是否也会放开父母的衣角，停下脚步惊叹于东逝的流水，河畔杨柳的温柔，把记忆汇入运河，教它载起新的水乡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