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让几个孩子猜一灯谜：写文章要具体，打一军事设施。孩子们猜不出。谜底是防空洞。孩子们颇茫然，因为他们这一代对防空洞相当陌生。于是，我给他们讲述了我儿时的一段经历。

　　 那时，中美关系恶化，中苏关系紧张。每个生产队都挖地道，随时准备打游击战。我所在的小村坊，总共才130口人，居然挖了3条地道。最短最浅的一条在我家屋后的竹园下，洞口开在田沟上。另两条在这以北100米处，那块高地叫金山冈，两侧都是水田，两个洞就在其两侧。从两侧同时掘进，直到汇合，做法类似今天修筑过江隧道。但最终两条地道好像并没有成功汇合，而是偏离了。刚开始凿洞，我就在一旁围观，那时，我十来岁。后来，就跟在几个小伙子后面，深入地道中。里面黑灯瞎火，必须秉烛。有一定的深度，成年人基本能站直，中间还拐弯，而洞壁很粗糙。不过要是真打仗了，整个村坊的人是可以全部塞进3条地道的。

　　 大队党支部一边指挥各生产队挖掘防空洞，一边组织人员巡回作“忆苦思甜”报告。来我们生产队作报告的，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叫子福，他的口头禅是：“格个辰光啊……”子福只字不识，却能说会道，话一套一套的。比如关于文盲的苦，他的说法就很有个性：“看看花喇喇，摸摸光塌塌”。

　　 后来，防空洞挖成了，得庆祝一番，就在大队部表演歌舞。谁来表演？当然是村民自己。那时，人们的文化生活十分单调，基本只有8部“样板戏”。所以虽然是自己演出，来看的人还是挺多。我们几个小学生跳了一支集体舞，叫《南泥湾》。我根本没有舞蹈天赋，乡下小男孩都不会这个，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好在是集体舞，好在男生不是主角。

　　 有了防空洞，我们这些乡下苦孩子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模仿《地道战》，玩打仗游戏，还有抓特务。正玩得欢，听得洞外有人叫唤，原来是苏南人来换糖——我们给他破布烂铁，他换给我们或大或小的一块糖。我们家徒四壁，拿不出什么东西跟他换。当苏南人挑了担准备离去时，我们一帮小孩紧跟在后面，大声问：“乱踢要哇？乱踢要哇？”苏南人连连答应：“要的要的，烂铁要的！”于是我们抡起小脚，朝换糖担乱踢一通，然后撒腿就逃，逃进洞里。——在我们家乡话里，“乱踢”与“烂铁”同音。

　　 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打仗。后来，几个防空洞就逐渐被废弃，最终成了蛇鼠的乐园。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即将上高中的我，得了急性肾炎。暑假时，父亲带我去杭州看病，晚上住宿的旅馆竟然在一条大马路的下面，在地底深处。虽然是大热天，没有电扇，却十分凉快。我对此感到非常亲切，因为这里分明是一个防空洞。不打仗了，防空洞改民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