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21日的父亲节，巧遇我生日。从我降生到这个世界，我的生命里流淌着生父的血液，我的生活里倾注着养父的心血。如今，两位父亲先后离我而去，但我对他们的思念毫无减色。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大跃进”后期的农村，农活干不完，吃穿没保障，累垮了拖儿带女的父母们，我出生在此类贫困农家。与德清新市相邻的桐乡河山，华台村卫家下一平屋里，我生活了出生后十月。上有一姐两哥，年龄间隔二三岁，累坏父母，全家难饱，“狠心”的生母含泪把我送养到了新市，无奈的生父唉声叹气。

　　坐落在新市南栅洋“柴行”旁“水面亭”上的一小屋，就是我的新家。其实也是一家城市贫民，我管他们叫爸妈了。我爸章菊林是个搬运工，妈和奶奶均无工作，连我都是家里的吃口。一家四口的命运靠我爸瘦小的身子承载。“天下第一苦，摇船打铁磨豆腐”摇船出身的我爸，因当年载过一个“大力士”，又长期体力活积累了力气，人们给了他一个“大力士”的绰号。

　　从我懂事起，经常目睹我爸不宽阔的肩膀扛着二百来斤重的大包，瘦弱的腰背背着麻绳拉着千把斤重的人力车。有次在小南栅“五丰仓”米厂河埠，我爸扛着一包大米踏着跳板从船舱上岸，在往粮仓里走时，不料脑门撞着墙上一雨棚露出的钢精，顿时鲜血直流。我正玩时路过铁洋桥撞见这一幕，吓得才十一二岁的我直站那里不敢动弹。还是同事帮我爸包扎了，以后我爸前额上留下了疤痕。对此事，我爸也几次数落我的胆小呢。等到我读中学稍有力气时，在课余时间或星期天，经常帮爸推车。从对风浜粮仓拉麦包到北街机面站或拉菜籽包到北栅状元桥堍。满满一车，我们走大街、窜小巷一路前行，我爸背着车绳一步一步地踩，我双手按着麻袋包在后面推。

　　勤劳几乎囊括了我爸生活全部。除了主打搬运活，夏天夜间我爸还去农村捉田鸡(即青蛙，后来知道有益，禁止捕杀)，早晨杀了卖给居民当菜肴，以弥补收入养家，因此他又多了个绰号“捉田鸡”。

　　我爸勤劳还省用。他有件补丁当补丁、棉絮外露的破棉袄，穿了二十多个冬天干活。他有用破脸盆做底、用砖头和用泥凃成的煤球炉，也烧了二十多春秋。连他单位同事常跟我开玩笑：破棉袄、煤球炉要保管好，里面藏着好多钱。我家有每晚整理煤灰球的习惯。用火钳将一个个烧过的煤灰球上的煤灰敲下来，剩下的废煤球等煤炉烧旺后加进去。这也是我最早接触的废资源领域。我家还有一件宝物，就是我爸有时用来照明的三节电筒。将三节电池头尾相连用牛皮纸封包，用三根削好的竹爿撑底固定，然后用鞋底线一档一档地和旧电筒头绑在一起。当然如今再也见不到这般别致的电筒了。

　　我虽是爸的养子，但他待我宠爱有加。早在六七十年代，我能经常吃上新市茶糕，六分钱一块。早餐少不了油条、面包，以致养成我吃早餐需加点心的习惯。正因我爸宠我、顺我心，及他厚道、善良，在我六七岁时，就认了我的亲生父母，我管他们叫“亲爸、亲妈”。“儿是娘身上的肉”送走我的生父母当时不知多少时间以泪洗面？亲爸叫卫和生，一个厚道的农民，为和而生，和他名字一样的品格。勤劳的品质在亲爸身上同样不缺失。由于家境贫困，大哥成婚前，勉强将平屋改成二层楼房，但楼板无处着落。亲爸来到新市，两位父亲一合计，买一条破木船作楼板。亲爸有点经济头脑，可赚点小钱。他自己省吃俭用，但每次来我家，总从裤腰带上的皮夹里掏给我5毛甚至1元钱，当时这不是小钱。

　　每当春节期间，我爸陪我到河山娘家做客。有次下雨天，十三四岁的我撑着雨伞，不善在泥泞的机耕路上行走，一路踉踉跄跄，跌了三跤，滚成一身泥巴。次日早晨，两位父亲陪我在五航泾集镇吃早茶，还添加面包、园子等点心，这种待遇连我哥姐都没享受过。

　　我爸常说“劳动人民就要劳动”。劳动也是我亲爸的特长，就是年过七十的他，还和亲妈一起放养鸭子。这时家庭生活条件大有改善，但他还是丢不下农活。就是在他八十五岁高龄时，2003年清明节这天，我到娘家做客。当我踏进老家门时，不见人影；当我转过身来，只见亲爸头戴草帽，肩扛锄头，两位老人一前一后从门口菜园走来。我连忙招呼他们，亲爸放下锄头，擦一把汗，对我说：“云祥，亲爸体力不行了，以后的时间不长了，亲爸没有好待你……”这令我酸楚的话，当年我不止一次听过。谁知，这一见成了我和生父的最后一面，这一话成了亲爸留给我的最后一句。此后6月21日傍晚，我接到了亲爸突发脑溢血病危的噩耗，次日凌晨亲爸就离开了人世。后来，我听哥俩说，亲爸特别在当年，多次嘱咐他们要尽力帮助两个送掉的弟弟(我还有个弟弟做上门女婿)。亲爸似乎是带着对我的愧疚走的，然而我更遗憾关心亲爸太少，甚至在他有所暗示后，没有再去和他聊聊天。而后我又获得了哥俩对我的帮助，使我更愧。勤劳是两位父亲的共处，而我爸更显出。由于我爸长期操劳，积劳成疾，终于被一场大病击倒，早在1991年6月22日逝世时才65虚岁。虽然我用十三个月陪他治病、照顾他，虽然我每年清明、冬至都在他的坟头点香、磕头，但难解我对他的回报之心，成为我内心常怀的痛楚。

　　拥有两位父亲，是我一生的幸运。如今两位父亲皆已离世，我只能默默祝福他们在世界的另一端，莫操劳，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