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是我懂事起发现的。没有了的无名指和小指留下二个闪着青光的“小和尚头”。我不喜欢父亲丑陋的右手。

　　 父亲是个木匠，在木器厂工作。父亲说，这二个手指是被“锯木机”咬掉的。

　　 父亲喜欢喝酒吸烟，但都是最廉价的。父亲喝酒时下酒菜只是一碟蚕豆、几块香干。每到初夏缫丝厂有鲜蚕蛹时，他就托人去要些，炒熟放些香葱，吃得津津有味，这是他一年中最好的下酒菜。他还会吃力地用三指的手拿筷子，挟几个蚕蛹送到我嘴边，眉开眼笑道：“儿子，这是高蛋白的，可香了！”每次，我都厌恶得捏住鼻子，逃开：“太臭了，真恶心！”

　　 我不喜欢父亲身上那股烟酒混合的怪味道。

　　 父亲仅小学毕业，我也不爱读书。小学时，老师就常来告状：“这孩子上课不听讲，作业没完成。”于是，父亲举起三指右手，在我屁股上留下一个个残缺的印记。

　　 好不容易我考上了普高分数线。父亲兴奋得像个孩子，伸出残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儿子，比爸有出息！好好努力，争取考大学！”可我不喜欢读书。我想早点工作，可以买我想买的东西，可以穿与同学一样好看的衣服，有高档手机。这是贫穷无能的父亲不能给予我的。

　　 在高二第一学期，我终于对父亲郑重宣布：我不读书了，我要南下打工。父母惊呆了，身体不好常年在家的母亲流下眼泪，父亲又一次举起他的残手，可看着已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我，举起的残掌缓缓垂下，嘴里低吼道：“你给我滚！”滚就滚！我收拾好行囊，不顾母亲阻拦，踏上南下的列车。

　　 再次回家，是我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说，你父亲患了肺癌，医生说最多只有半年了。我忙赶往医院，找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是那么虚弱，因化疗掉光头发的脑袋，像极了他右手那两个光光的断指。

　　 我含泪坐在他床边，父亲伸出残手，在我肩膀上拍拍：“儿子，爸知道你升主管了，好！比爸有出息！”因单位有事要我处理，我在父亲病床边只待了几天，便匆匆告辞。临走，父亲很不舍地对我说：“儿子，爸没文化，你千万别吸烟，特别别吸那种劣质烟。爸就是吸烟害的啊！”

　　 清明节那天，母亲抽泣着在电话里说，父亲已多次昏迷，一直在叫着我的名字。“怎么会这么快？”等我急忙赶回家时，父亲的遗体已安放在我家客厅。母亲指着放在客厅中还没完工的一只书橱，说：“你父亲给你做的，可惜没来得及完工。”父亲还是希望我多读书啊！望着父亲瘦得不成形的身体，和他露在寿衣外的残手，我的泪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