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常常要和妈妈抢着给家里做饭，总觉得妈妈做的饭花样不够多，也不够漂亮。

　　妈妈祖籍河南，带着我们姐弟三人跟爸爸随军到桐乡，几十年了，做饭依然满屋子河南味儿。那时候，每到吃饭时，隔壁人家桌上三两盆精致的小菜，一碗碗雪白的大米饭，大人孩子端坐在八仙桌上，吃一口白米饭，夹一筷或是油亮亮的红烧肉、或是一筷绿油油的小青菜，哪怕是一碗咸菜豆瓣汤，都用小汤勺轻轻地搅，细细地嘬。那场景、那画面，是那样的美轮美奂，有诗一样的感觉。我时常在心头发出一种声音：那就是南方人哦！

　　而我们家一到爸爸从营房回来，妈妈就会揭开那热气腾腾的大锅盖，拖着河南豫剧一般的长腔：“馒头——捞面条——”；要不就是“饺子就面汤咯——”；再还有就是“韭菜合合炒米汤——”那声音，会透过白雾皑皑的热蒸汽，一直传得很远。每到那时，我们姐弟三人就觉得丢人得不行，真想捂住妈妈的嘴，狠狠地说：“别叫了！”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自己做饭。

　　每当月初，粮票及其他票证刚发时，我就会乖巧地帮妈妈做好多家务活儿，抢着到粮站买粮食，少买面粉，多买大米。学着邻居家的样给家人做饭。说来也奇了，十来岁的我做饭竟然一次也没做坏过。我们家饭桌上也经常会有模有样地摆上雪白的米饭，三两碟菜。妈妈见我做得有模有样，加上工作忙，从此就将做饭的事大都交给我了。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我们家是“外乡人”，我努力地从各个方面融入桐乡本地人的生活，还会时不时地在要好的同学家里蹭饭吃，不为别的，就是想感受本地人家的氛围，也偷偷地学做几样本地菜肴。

　　一次，在同学家里吃饭，同学的妈妈在尺八大镬子里加上竹子做的蒸架，蒸上满满的一大碗绿中泛黄的菜梗子。我问：“这蒸的是什么菜呀？”同学抢着对我说：“臭苋菜梗。”我奇怪地问：“都臭了还能吃？”同学说：“这个菜啊，要伊臭，越臭越好哩，一会儿你吃到拍巴掌也不会放的。”

　　锅里的蒸汽袅袅，不大的灶头间里立刻弥漫出一股诱人的香气，我深吸一口气说：“好闻！”同学笑着对我说：现在好闻，等息好吃才是真的。同学将没有燃尽的柴草撤尽，只留下灶膛里的余灰烘焙着大锅里的食物，噼啪作响。

　　掀开锅盖，奇香阵阵。没有别的菜，饭桌中间就是刚才蒸在饭锅里的那盆臭苋菜梗。只见刚才的青绿已泛出淡淡的黄色，一汪老菜油金黄黄地漂浮在那只硕大的陶盆中。我顾不上欣赏那碗米饭的白，只是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根臭苋菜梗，学着同学的样子，在头上咬一下，然后用嘴轻轻地嘬其中的汁水，再用牙齿细细地咀嚼那杆子上的粗纤维。那天我在同学家整整吃了两碗白米饭，只到那盆臭苋菜梗见底为止。

　　回家跟家人说了臭苋菜梗的味美，妈妈撇着嘴说：“咦，南方人就是奇怪，香的不吃吃臭的。”又指着我说：“这种东西别往家里弄啊！”

　　从那时起，臭苋菜梗在我心中就坐下病了，想吃又不能进家门；又不能经常到同学家“要”吃的。

　　成家以后，生活上可以自己做主了。我就经常会从菜场里买一些现成的臭苋菜梗来解解馋。邻居见我爱吃臭苋菜梗，就建议我自己做。我常常会说：“麻烦，我又没有臭卤瓮的。”邻居说：“简单，不用专门的臭卤瓮的，你只要把新鲜的苋菜梗买回来，将它切成近两寸长的样子，将它洗净、沥干，用清水将它泡至没顶，两天后(夏天时)看到苋菜梗起白沫后再将它捞起，放在一只干净的器皿中密封至其熟烂即可。邻居又说，你第一批臭苋菜梗吃完以后，器皿中的汤水千万不要倒掉，可以利用家里吃剩的笋部头等加水烧滚，待冷透以后加入老汤中，下次想吃臭苋菜梗了，还可以做。做臭苋菜梗的老汤一样可以臭臭豆腐干的呢。”

　　于是，我上街买回柴一样的一捆新鲜的苋菜梗，按照邻居教我的方法炮制着。洗净、切干、用清水浸泡至没顶；我时不时地掀开器皿来看，期待它起白沫。两天后真的有白沫了哦。我小心地将起着白沫的苋菜梗取出，仔细地码好，期待它的成熟。

　　一星期后，我的臭苋菜梗竟然做成功了！我迫不及待地淘出一大碗来。轻轻地用清水漂一下以后，加盐、老菜油(为吃臭苋菜梗专门到乡下找来的)当年同学妈妈蒸臭苋菜梗的景象立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一日的中饭，我又像当年在同学家一样，满满地吃了两碗白饭。一是找到了第一次吃臭苋菜梗的感觉；二是庆幸我自己的劳动成果获得成功。女儿笑着对我说：“怨不得外婆说你从小攻心吃呢，做得还挺好吃的。”得到家人的表扬，我更得意了，我一甩手中的筷子说，现在不是网络语言中不是流行一个名词，叫“吃货”吗？我就是要将“吃货”进行到底！

　　“吃货”听邻居的话，将那些做臭苋菜梗的卤宝贝收藏起来，还时不时地将自己的苋菜臭卤当引子，激活别家味道不太好的臭卤瓮。苋菜季时做臭苋菜梗吃，隔三差五地在其他时令里很有创意地将冬瓜、青毛豆、白豆腐干、千张丝等丢入其中。于是家里餐桌上就多了许许多多的美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