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沿北港河走，欣喜于水面上的绿色浮岛一圈圈、一片片新绿冒出来，晚上的梦却显现的是儿时村边的马西港，那荡漾的柔波，港河岸芦苇稀疏的倒影，还有那世世代代在河边繁衍生息的港河人家。

　　马西港贯通南沙渚塘和中沙渚塘，水流由南而北从我家老屋边缓缓流过。在梦里，总是从前又从前的旧风景。

　　春日，清明刚过，爸爸妈妈趁着农忙前的短暂清闲，摇着小船来到生产队划分给我家的河段，在河面播种水草。我试着学摇船，妹妹负责在岸上拉绳子，爸妈配合把用草绳扎的种草链均匀布置在河面上，然后三边用竹竿和草绳扎牢，两端在河滩上打桩，与河岸围成长方形。等家家播好种，河港两边整齐划一，中间只留出窄窄一条水道。没过多久，春暖洋洋起来，春雨丰沛起来，水草疯长起来。远望去，河面上那两排嫩嫩的水草，绿得浓密透亮，河面风吹过，柔柔的绿浪一波跟着一波，小鱼儿在水草丛中忽隐忽现。妈妈说：“今年的水草可以养两头母猪，够十多头小猪吃的了。”看她喜滋滋的表情，好像家里已经有一群肥猪等着出栏了呢。

　　夏日午后的河面，水草尖儿经烈日暴晒，纷纷耷拉下来，河埠的石阶冒着青烟。大人们“做双抢”劳累了一上午，也都回家歇热了。这时候，一群孩子不约而同从家里溜出来，光着脚丫踩上滚烫的石阶，一个接一个滑进河里。顿时，清静的河面一下子沸腾了，不会游泳的抱着木棍、门闩横七竖八乱闹腾，水性好的从河中央向岸边的人泼水，或钻进水底拉别人的脚，哭闹声、尖叫声、嬉笑声此起彼伏，原本清澈的河水一下子变成浑浊的黄汤。可是这群满脸黝黑的水鸭子却日日乐在其中。多年之后的梦境里回放最勤的就是这一幕幕，河边，那一段清淡又浓烈的人世风光。

　　当年小港的两岸，没有茂密的绿化带，没有结实的石驳岸。陡壁河段，河岸上长着芦苇、谷树或茅草，斜坡河岸上则种着各季作物。马西桥堍北边的高岗上，生产队里安排妇女挖土、和泥、制砖胚，土质好，取水方便。妈妈她们除了田里农活按节气及时顾好，还要忙中偷闲赶工制砖。我和妹妹放学后也帮妈妈和泥。脱掉布鞋，一只脚试探着踩进泥浆里，还凉飕飕的，横下决心踏进去，用力来回地踩啊踩，没过多久就开始冒汗了。妈妈在忙着“掼砖胚”，偶尔抬头看见我们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会没头没脑冒一句：“挣几个工分不容易，要珍惜啊。”要珍惜什么呢？那个时候的我们实在不懂，一味调皮、贪玩。河滩边的一丛丛蚕豆秧里，一个个小脑袋在晃悠，寻蚕豆耳朵，偷吃新蚕豆，挖坑作弄小伙伴，斗草，打泥仗，分享鬼故事。也不会忘记在一壁壁砖胚之间捉回迷藏，常常拉下砖垛上的塑料罩子当道具，玩完之后一走了之。等阵雨来临，砖胚泡汤，大人开骂，我们才想起，互相吐舌，灰溜溜逃了。

　　生在水乡泽国，当然要靠水吃水。水乡人以种田为生，每年入冬之后，人们开始闲下来，这却是队里壮劳力捻河泥，为来年播种时准备秧坂肥的好时机。我爸爸从年轻时开始身体就不强壮，微驼个背，而且常常犯胃出血。每当他出门捻河泥，妈妈总很担心，而我们几个孩子全不懂事，只记得爸爸浑身污泥回家时，常常会带回捻河泥时的意外收获：河蚌、鲫鱼、汪刺等等(鱼类都爱钻到河底淤泥中过冬)，饭桌上会有热腾腾的美味吸引着饿狼一样的三个小孩。当时的狼吞虎咽，现在是“几回回梦里”念念不忘，回味变得更诱人。

　　爸妈都会亲手织网，偷闲编织很多种：小口深兜的抄网、四米见方的大扳网、拦水渠的簖网。一夜春雨过后，爸爸会一早叫上弟弟去入河的沟口拦流抓鱼，叫捕“抢流鱼”，往往会收获丰厚，二三两重的小鲫鱼居多，这一天的小菜有着落了，妈妈满心欢喜。春日渐长，晚饭后，爸爸还会提着大方网，带上我们姐弟仨，去河滩边扳鱼。大方网用两根长竹交叉撑开，中间用一根粗竹棍挑起，分量很重，扳鱼时很吃力。我提着水桶，拉着弟妹站在爸爸背后，满怀期待。爸爸每隔十来分钟提一次网，当然是落空的时候居多，但是只要偶尔网内有动静，网到一条鱼，不论大小，都令我们兴奋。晚上偶尔梦见爸爸扳起一网的鱼，鲜活灵跳，兴奋莫名地笑醒。港河边的快乐种种，现实与梦境时常重叠交错，点缀了我的童年往昔。而小河，似一张网，将生活的况味网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