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月初开始，我在小区内经常看到有三四个人在修理飘窗，他们腰间系一根绳索，坐在一块小木板上，悬挂于半空中，在作业。他们就是通常所说的“蜘蛛工人”，也就是专门在高空作业的外地民工。虽然我们小区的楼房大多不是很高，但也有十来层，底下走过的人，大多要停下来，抬头朝他们看看。有几个老人驻足很久，面色惊惶，看得出，他们在担心“蜘蛛工人”会掉下来。

　　“五一”节休息，我睡懒觉，却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搅醒了，拉开纱窗帘，猛地发现有两双脚挂在玻璃窗上，不断有砖屑、砂灰、水泥渣掉下来。原来，这些修理飘窗的“蜘蛛工人”，已到了我们这一幢了，正在我楼上的那户人家敲敲砸砸。

　　整个上午，我都在“乒乒乓乓”的声响中度过，不能看书，不能打字，看电视也没有心思，后来索性上了一趟街，连饭也在外面吃。回家时，已是中午，看见这几名“蜘蛛工人”正坐在树荫下，狼吞虎咽地在吃盒饭。我朝他们看了看，问五楼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他们中的一人说：“下午。”我住的是五楼，自然最关心。

　　下午一点刚过，他们果然悬挂到了我的飘窗前，开始“乒乒乓乓”的敲砸。我转到阳台上，看他们作业。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各用一根绳索挂着，坐在一块小木板上，木板边上还挂着几只泥桶。他们一手举着榔头，一手握着铲子，将飘窗底下松动的砂灰通通凿去。他们看见我，说：“窗底下都有空洞，是当初建造的时候落下的问题。”我从他们敲砸的声音听得出，确实有空洞。

　　我看着他们一锤锤地砸，很累，因为人悬空着，使不出力，又不得不使力，所以每砸一下，都很难受的样子。我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分一支香烟给他们抽抽的必要，一半是因为想让他们活儿干得仔细些，这次修了，不希望再修第二次；一半是因为他们确实很辛苦，有慰劳慰劳的意思。他们接了烟，点了，使劲地抽，很舒服、很陶醉的样子。看得出，虽然他们年纪不大，只有二三十岁，但烟龄肯定不短了。

　　烟一递，距离就拉近了，我与他们搭上了话，得知他们都是云南曲靖人，老家是山区，地少人多，跟着老乡来东部打工，活儿难找，便做了这专在高空作业的“蜘蛛工人”，起初的时候挺吓人的，朝地上看也不敢看，三四年下来，已经习惯了，再高的楼也不觉得害怕。我问他们是点工还是包工，他们说：“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点工制，因为这活儿很难包，而且也很难验收，总不能让人家也用绳子挂下来验收吧，所以还是点工好。这活儿是良心活，干得好干得不好，别人很难判断的。我们不能保证以后肯定不漏水，但力求良心上过得去。”我问一天的工资是多少，他们说：“二百出头，三百不到。”我说：“这个数目还过得过去。”他们说：“出门在外，都得花钱，去毛毛剥剥皮，能寄回老家的也不多了。”我说：“今天是‘劳动节’，按理应该休息，你们还在劳动，心里有什么想法吗？”他们笑了笑，说：“有什么想法？我们只觉得人活着，能劳动就要劳动，养家糊口是责任嘛！”

　　我的五楼快要修好的时候，我又忽然觉得，应该谢谢这两位在“劳动节”劳动的劳动者，于是去泡了壶茶，为了他们饮用方便，先凉了，再倒入两个空的矿泉水瓶里，递到半空中他们的手里。